“陆少爷是谁?”
许春秋只觉得像是被当头打了一闷棍。
她的声音颤抖着,急切地说道:“就是北平陆家的那位大少爷,一直捧着我的那个。”
“陆家?”苏朝暮仍旧听不懂她说的究竟是谁。
“也没听说陆家有哪位大少爷啊……”她小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许春秋不信邪,她信手指着堆在衣箱上的点翠头面:“就是送那副头面的陆少爷,陆长卿陆大少爷。”
苏朝暮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皱一皱鼻子:“师姐,你记错了吧。”
“那副头面不是曹少爷送的吗?”
许春秋心中一慌,又抬手指向墙上挂着的画:“那这个呢?”
“这是徐司令送的啊,”苏朝暮察觉到有些不对,“师姐,你真的不记得了?”
“要不我们叫大夫来看看?”
许春秋摇一摇头,她怅然若失地坐在床上,一言不发。
那些明明都是陆少爷送给她的。
那些头面、行头,还有画,明明都是陆少爷送给她的,可是这个成了曹少爷的,那个成了徐司令的。
陆少爷送给她的东西被冠上了其他人的名义。
他就这样从她的生命里消失了。
苏朝暮一边埋头替她归置着房间里的东西,一边头也不抬地道:“师姐你不要着急,班主儿前两天说了,现在世道乱,我们先把戏停了。”
“你安心养身体,不要着急……”
话说到一半,她转过身来一看,发现厢房的窗户打开着,许春秋轻轻巧巧地像猫咪一样,一声不吭地顺着窗户翻了出去。
苏朝暮赶紧扔下手里的笤帚簸箕,夺门而出地追了上去。
“怎么回事啊,怎么突然往外跑?”
高胜寒看到苏朝暮突然往出跑,有些疑惑地问。
“是师姐,”苏朝暮上气不接下气,“师姐刚刚从窗户翻出去了。”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斜阳的色彩像是被扑灭了的篝火一样,渐渐地与漆黑的夜幕融为一体。
许春秋急匆匆地顺着窗户从戏园子里翻出来,她才刚刚被人从水里捞出来没有多久,身体还很虚弱,此时却不要命似的在北平的长街巷尾飞跑着,顺着记忆中的路线一路奔向陆公馆。
她不相信,更不甘心。
她一定要见陆少爷一面。
许春秋急匆匆地拍响了陆公馆的门。
陆公馆的下人殷勤地迎上来一看到是个没有身份的戏子,立刻耷拉下脸来,也不着急给她开门,而是隔着门缝冷淡地问:“有何贵干?”
许春秋语气急促:“我是玉华班的许春秋,有急事找陆少爷。”
佣人信手用小拇指掏一掏耳朵,像是没有听清楚她说的是什么一样,不耐烦地道:“你说什么,要找谁?”
“陆长卿少爷,”许春秋鼓起勇气,怀揣着最后的一丝希望,“陆修少爷。”
或许他们只是没有了交集,或许他们只是晚了一点点遇上,或许他还存在于这个时代。
谁知那佣人当即拉长了一张脸,嗤笑一声:“小许老板,您这是在拿我开玩笑呢吧?”
许春秋屏住了呼吸。
“哪里有你说的什么陆少爷?”
“陆公馆只有一位千金,而且早就已经出阁了,叫陆瑾。”
许春秋慌了。
……
苏朝暮追出来的时候,许春秋已经跑得没影了。
她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总算是在陆公馆一带找到了失魂落魄的许春秋。
她恍恍惚惚地沿着街角的墙根打转,她的鞋子跑掉了一只,就连自己正光着一只脚都无知无觉。
苏朝暮看到许春秋以后,半是担忧,半是松了一口气。
“师姐,师姐?”她小跑着上前去,拉拉许春秋的袖子,“我们回家。”
许春秋没吭声。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戏园子就是她的家。
班主把她从隔壁花满楼买回来,供她吃穿,教她唱戏,那是长大的地方,与家无异。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家”这个概念在她的脑海里已然变了个模样。
苏朝暮一提起“回家”,她的脑海里第一个浮现出的既不是那座高高的三尺红台,又不是堆满了切末头面的戏园子厢房,而是一座小别墅。
别墅有两层,玄关的鞋柜里有两个尺码的拖鞋,四十三码的是灰色的,样式简约但是价格仍旧高得吓人,三十七码的是肉粉色的,毛茸茸的拖鞋上带着可可爱爱的兔子耳朵。
沙发上卧着一只猫,白色的,软乎乎的。
二楼的房间很多,但是只有两间卧室,洗手间的架子上并排立着两支电动牙刷。
大大的衣帽间里一半是冷色调衬衫和材质不同的西服套装,像是pH色卡一样齐齐整整地码列在一起,另外一半则是花花绿绿的裙子,有点乱,可是乱中有序。
那才是她的家。
许春秋窝在墙根下,有些无措地喃喃自语:“我想回家……”
我不要没有你的世界,我想回家。
苏朝暮从来没有见过师姐这样无助的一面,她担心许春秋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大晚上的容易出事,于是挽着她的胳膊,半推半拉地领着她进了就近的一家茶楼。
“老叫花子,滚出去!”
“少在我们茶楼里招摇撞骗的,上回赊着的账还没有清呢吧,没钱你进什么茶楼啊!”
时间渐晚,茶楼早就已经过了客人最多的时候,临近打烊,小二叉着腰撑着一把扫帚,正在把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的老人往出赶。
“都穷得叮当响了,还装模作样地戴什么西洋墨镜,真是穷讲究……”
许春秋却突然停下了脚步,她驻足原地,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衣衫褴褛的老人看着。
“怎么了师姐?”苏朝暮拉着她的手,顺着她的视线仰脸看过去。
“你认识他?”
许春秋不置可否,只是径直走上前去。
小二一眼就认出来她,他撂下笤帚,殷勤地迎上来:“小许老板,来喝茶啊?”
“他赊了多少钱?”许春秋极力克制着语气中的波澜起伏,“我替他付。”
许春秋的确见过他。
他和九十年后那位曾经和她有过一面之缘的老先生长得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