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楚音的舞蹈工作室位置相当偏僻,大概是因为酒香不怕巷子深,谭楚音自己的名声已经打出去了,工作室的条件反倒成了其次的了。
陆修在附近转悠了三两圈也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停车的地方,于是干脆靠着马路牙子暂且停在了路边。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昏黄的路灯在他的车子顶上描了一层金边。
他长腿一迈从车上下来,“啪”地一声合上车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心中竟然油然生出一种近似于近乡情怯的情绪。
她已经在谭楚音的舞蹈工作室里封闭训练整整三天了。
之前许春秋拍《择日疯》的时候被完完全全地封闭在剧组里好几个月,那个时候他也想她,可是却没有像现在这样惦记着她惦记得抓心挠肺。
这场漫长的逆行性遗忘打磨掉了陆修的所有安全感,即便是许春秋的记忆已经恢复,他也仍旧难免有些后怕起来,生怕她再有什么闪失。
谭楚音的舞蹈工作室坐落在一处老旧居民楼的二楼,没有电梯,陆修照着唐泽给他的地址再三确认过后,“吱嘎”一声拉开门进了落满灰尘的楼梯间。
照明不是声控的,陆修艰难地在墙面上摸索了两下以后按下了开关,天花板上的灯泡飞快地闪了两下,并没有亮起来,应该是已经坏了。
他只好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来,借着后置手电筒的光迈步上楼。
爬到一半的时候,他迎面遇上一个女人。
那人约摸四十来许,肩胛舒展,姿态挺拔,头发在头顶绑了一个紧紧的髻。
是谭楚音。
陆修在此之前并没有见过谭楚音,因此并没有将这个擦肩而过的陌生人放在心上。居民楼的楼梯间狭窄得过分,他礼貌地侧过身子,让女士先行。
而谭楚音则是饶有兴致地打量起了眼前的这个人。
他显然是第一次来,一身考究而挺拔的西装,从穿着打扮和举手投足的动作来看,他明显与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
这个人是……
谭楚音眉头微挑,尽管她对娱乐圈没有什么太多的了解,可是这些天也出于旺盛的好奇心看了不少有关许春秋的评论。
没记错的话,这姑娘应该是有个相当有钱的男朋友,姓陆,搞金融的。
这便是那位陆总了吧。
谭楚音没有着急离开,而是饶有兴趣地驻足看了起来。
只见他一步一步上到了二楼,视线移转之间,透过舞蹈工作室透明的玻璃门,他看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人。
《白天鹅变奏》的选段里,图子肃选中部分带着一连串的挥鞭转。
所谓“挥鞭转”,指的就是单足趾尖旋转,这个动作看上去极具美感,可是实际练起来却并不容易。
舞步蹁跹的芭蕾伶娜需要在一只脚腾空的状态下持续保持单足旋转,在每一个旋转之间,芭蕾舞者都会有短短的一瞬间暂停面对观众,这时候她支撑的脚会放平,当脚尖再次踮起的时候,她便又会重新开始旋转。
陆修不懂得什么所谓的原理,也根本不关心那些挥鞭旋转究竟是怎么转起来的。
他只觉得很疼。
她的脚踝那么细,整个人的重量全部都压在足尖上,他光是看着都觉得疼。
许春秋刚刚开始练习挥鞭旋转没有多久,动作还不甚熟练。
留头倒是没有费太多力气,芭蕾在做旋转这个动作的时候,留头的要领和戏曲中的没有太大差别。
只见她单足撑地,在把杆上扶了一把稳住重心,紧接着便开始旋转了起来。每一圈旋转快要结束的时候,支撑腿堪堪稳定住身体,另外一只动力腿则是抬起打直,从前侧划过一道漂亮的轨迹移动到旁侧,接着向后折回膝盖。
她的动作准确而干脆,行云流水一般的流畅,只是稳定性稍稍差些,挥鞭这个动作一次只能转一圈。
她全神贯注地旋转着,反反复复地练习,全然没有注意到玻璃门外驻足的人。
陆修留意到舞蹈教室的镜子上已经蒙了一层薄薄的水汽,这样不要命的训练强度,许春秋已经这样持续练了超过八个小时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见许春秋一个不稳,足尖鞋猛地朝旁侧崴了一下,好在她从小受惯了伤,身体早就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她单手朝着把杆的方向撑了一把,脚踝倒是没有受伤。
陆修的心却跟着高高地悬了起来,他的呼吸一窒,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
许春秋终于停了下来,她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背靠着镜子滑坐了下来,一点一点地拆掉了足尖鞋的绑带,检查自己的脚踝和足尖。
当她脱掉鞋子里的脚尖套的一瞬间,陆修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目眦欲裂。
她受伤了,好几根脚趾都缠着纱布带,方才的那一崴让她右脚的第二根脚趾顶端渗出了血,包裹在上面的白色纱布被洇红了。
许春秋熟练地上药,换新的纱布,接着重新把那双足尖鞋缠绕在了脚踝上,她坐在地板上休息了一阵,接着重新抓着把杆站起来,再一次以脚尖为轴,挥鞭旋转了起来。
陆修紧紧地咬着后槽牙,脖子上的青筋都在跟着跳。
不要跳了,不要再跳下去了……
心底里有一个声音无数遍地重复着同样的话,他简直一秒都看不下去。
天知道他有多么想要就这样不管不顾地推门冲进去,把她拦腰抱起来,再也不让她穿那双该死的足尖鞋。
谭楚音也是这样以为的,小说中的霸道总裁不都是这样么,超乎寻常的保护欲与占有欲从天而降,多少小姑娘都为之着迷。
可是许春秋不是没有脑子的小姑娘,陆修也不是什么小说中的霸道总裁。
他只是立在外面看着,死死地攥着拳头,用灼烧似的视线锁在许春秋的身上,默不作声地看着。
因为唐泽对他说过,她不愿意让他知道。
陆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决定尊重她的意见。
他不会因为一时的冲动影响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