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挨挤挤的廉租房像是罐头食品一样拥挤在一起,脏兮兮的流浪猫撞到了垃圾桶,扬起毛茸茸的尾巴钻到里面去翻东西吃。
傅南寻急匆匆地下车,才走了没有几步就被迫停了下来。
不知道谁家的水管爆了,突如其来的飞来横祸滋了他一身的水,地上的半截水管还在淅淅沥沥地淌着水,傅南寻身上的衣服已经湿了大半。
助理从车里看到了,赶紧小跑着推开车门下来,连连给他递了好几张纸巾。
傅南寻接过来随手在身上擦了几下,擦着擦着发觉于事无补,于是干脆就不擦了。
他脱下淋湿了的外套搭在手臂上,抬头往前一看,杜子规的身影早就已经不见了踪迹。
助理显然也发现了同样的事情,他有些为难地说道:“傅老师,我们好像跟丢了。”
傅南寻:……我知道,不用再强调了。
他照着自己身上的衣服拍了拍,视线一转落在了杜子规停在巷口的老年代步车上,不紧不慢地说:“不过没关系,反正他的车子还在这里。”
他总还是要回来的。
“你把这里的定位在导航软件上记一下,我回去再看。”
两个人重新猫回了保姆车里,轮班盯着停在巷口的那辆老年代步车蹲起了点。
“傅老师,傅老师!”助理推一推傅南寻的手臂。
约摸半个小时以后,杜子规出来了。
他靠在车门上深呼吸了一口气,接着拉上车门再一次启动了车子。
傅南寻跟着精神一振,赶紧打了一个手势给助理:“他要走了,赶紧跟上。”
助理点一点头,他们刻意保持着一段距离,再一次跟上了杜子规的老年代步车。
杜子规并没有径直驱车回家,而是有目的性地在廉租房聚集的区域绕起了路。
傅南寻跟在后面,视线顺着前挡风玻璃锁定在那辆代步车上,心里免不了犯起了嘀咕。
这鬼地方的路都长得差不多,住宅都是一样的破,导航估计都导不出来,他到底是怎么准确无误地辨认出自己要找的地方的?
“靠边停一下,他停车了。”
助理停下车子,缓缓地摇下车窗,隐约之间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他竖起耳朵认认真真地确认了一番,接着问道:“傅老师,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声音?”傅南寻也跟着竖起耳朵听了起来,“什么声音?”
“听起来……”助理猜测说道,“有点像二胡,锯木头似的。”
傅南寻闭上眼睛仔细一听,居然还真的有。
他急匆匆地推门下车,这一次傅南寻没有再被哪一家爆裂的水管阻挡住脚步,他循着杜子规的背影越走越深,那声音似乎也离他越来越近了起来。
锣鼓的声音、丝弦的声音,还有咿咿呀呀喊嗓子的声音,这些嘈杂的声响混杂在一起,在傅南寻的脑海中构筑出了一幅并不陌生的画面,他似乎已经猜到杜子规的目的地究竟是哪里了。
这条破落的狭窄巷子尽头,是一座戏楼。
傅南寻弄清楚了他的目的地,却始终猜不透他专程跑到这里来的目的。
他到这里来做什么?
傅南寻在门口逡巡了一阵,来来回回地转悠了一圈,决定暂且还是不要打草惊蛇,他原路返还重新回到了车上,助理好奇地问:“傅老师,你看到了什么?”
傅南寻摇一摇头:“里面是个戏楼,很小规模的那种。”
“我没有进去看,就跟到了门口。”
就在这时候,杜子规从巷子口钻出来了,这一次助理不用傅南寻多说话,立刻踩下油门跟了上去。
像这样的戏楼,杜子规开着小破车在旧胡同里绕来绕去,接连造访了三四家,当他们第四次在不知道哪个偏僻的胡同口停下来了以后,傅南寻耐着性子藏在车里等了半个小时,终于开口对助理说道:“一会儿等他出来以后我进去看看。”
“你就跟着他往下一站走,一直跟到他安全回家。”
助理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有些犹豫地多问了一句:“那傅老师你怎么回去啊?”
“你不用管我,别把人跟丢了就行,我一会儿自己打车回去。”
他们又继续等了五分钟的时间,几乎是在杜子规从胡同口走出来,钻回老年代步车里的同时,傅南寻就大步流星地开门下了车,他打了一个完美的时间差,两个人错过得刚刚好。
助理按照他的吩咐立刻跟上,傅南寻提起裤腿跨过脚底下汩汩流淌的污水,绕过巷子里落满灰尘的老旧自行车,总算是一路走到了这条窄胡同的尽头。
果不其然,这条巷子的尽头同样也是一家戏楼,陈旧、破败、岌岌可危。
如果许春秋在这里的话,一定会惊讶地发觉,这里的条件简直与她第一次送杜子规回家时候的场景如出一辙。
傅南寻从小在傅家楼长大,在这位梨园少爷的眼中,戏园子就理应是傅家楼的样子的。乐班子的丝竹管弦声乱而有序,十好几个孩子们呼啦啦地列在院子里并排倒立,戏台子开阔宽敞,院子里还养着一池游弋摆尾的锦鲤。
直到他亲眼所见城南一片的恶劣环境,这才真真正正地认识到,原来还有这么多人为了心中的一腔坚持,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下苦苦支撑着。
此时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十几岁的时候拼命逃避、想要抛弃的东西,恐怕是蜗居在城南边的这些穷困潦倒的京剧演员想都不敢想的。
傅家楼气派恢弘,千秋戏楼门庭若市,可是破旧的老胡同里仍旧还有戏班子在艰难地苟延残喘,只求能为自己谋求一条生路。
身陷泥沼的人太多太多了,许春秋把杜子规拉起来了,又近乎倾家荡产地打造了一座千秋戏楼,她将所有人的视线都重新聚焦在了老祖宗留下的这门博大精深的艺术上,近乎竭尽了自己所能。
可是还不够。
她不可能一个一个都帮到的,即便是有那个心也没有那个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