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坐在石榻上,李化龙又道:“贤兄这事估计已传到上面了,我眼下即便想为你洗脱罪名也需要些日子,样子总是要走走的,还望贤兄不要埋怨于我啊。”
杨应龙听李化龙如此说,心中踏实了一些。送别李化龙,杨应龙回手便将刘仁和特意差人送进来的茶桌桌掀翻在地。
“刘仁和!”他粗着嗓子唤了一声,刘仁和便小跑了过来,一头扎在杨应龙脚下。
“大人,下官在。”
杨应龙手攥成拳:“让孙时泰来见我。”
孙时泰到时,杨应龙正在地上站着,见他来了,开门见山道:“此事不是下令封锁了么?眼下何以闹的人尽皆知?”
孙时泰垂了眸子:“下官前几日还曾交代下去此事,眼下一夜之间便闹出此事,想必是背后有有心人推波助澜,大人不妨仔细想想,最早得知此事的那批人中,有什么可疑之人么?”
那批人如数被看押在牢,其余未被收监的乃是靠自己吃饭之人,想来想去,这可疑之人便只有肖容同良玉。肖容对自己尊敬有加,定不会在他下令封锁之后将消息传出去,那么如此一来,可疑之人便只剩秦良玉一人了。
想起当日她斩钉截铁的说要报官,杨应龙越发觉得她嫌疑最大。
秦良玉躺在马车车厢内的软榻上,接连打了几个喷嚏,末了揉了揉鼻子,道:“定然是我家老四念叨我了,那个小兔崽子,我几日不打他,他那皮子便奇痒无比,以往他还知道躲去贺修那,现如今贺修进京赶考,我看谁还帮着他。”
肖容正在看徐时飞鸽传书来的信,原本并未留意良玉的话,后来好似听到了贺修二字,这才抬头瞧了她一眼,不禁问道:“想他了?”
良玉以为肖容问的是老四,当即道:“这是自然,不论以往在一起时他对我如何,追根究底他是我的家人。”
肖容冷哼一声,侧过身子不再搭理她。
良玉见肖容又不说话,深觉无趣,凑到肖容跟前:“喂,难道你就不想家么?”
肖容动作一顿,面色微有片刻怔愣:“我很少在家,即便不来播州,也是在军营里住。”
良玉意味深长的应了一声,想了想又道:“那文昭呢?你一点都不想她?”
良玉提到文昭时,胸口微微有些发闷,饶是她再迟钝也知那闷意是由何而起,问完之后,心中后悔不已,正要随便扔出个话题将那问题带过去,便听肖容道:“你对我与文昭,好似有些误会。”
良玉未料到他会如此答,眼底浮出些怀疑神色,定定望着他:“误会?你这么说的话,被文昭听到大约会伤心的。”
上香那次,两人如何相处,她这个旁观者可是瞧的清楚的很,此下听肖容说他同文昭是误会,良玉瞧着肖容的目光立时不善起来,脱口道:“实话同你说了吧,采血莲那晚,我瞧见你们夜间相会了,你不是还那个她了么?其实啊,你们男未婚女未嫁,除去身世有些不登对外,其余简直是天作之合啊。”
肖容被她说的薄唇紧抿:“我哪个她了?”
良玉连比划带解释:“你还害羞啊?当时你抱她了啊,我都瞧见了,你这会却又不承认了,也未免太…”
肖容将手中信一扔:“以往我安慰个兄弟,只会当胸一拳这一招,你的意思是,那晚我也要当胸给她一拳?”见良玉尚在呆愣中,又道:“文昭父母前些年又给她添了个弟弟,那孩子自打出生身子骨便弱,大夫说他活不过八岁,他今年才四岁,却懂事的让人心疼,改日你见见他便知道了。当日我既然得知湖底有血莲一事,又岂会弃那孩子于不顾?文昭知湖底凶险,宁愿舍弃她弟弟也不让我下湖,你说,我是不是应当安慰安慰她?”
良玉这么一听,顿觉肖容说的十分在理,不禁拍拍他的肩:“英雄,你保家卫国之余还要分神关爱儿童健康成长一事,委实不易,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
肖容扯了扯嘴角:“不辛苦,是命苦。”
说到命苦,良玉也仿佛深有感触,前些年好容易说服母亲去报名参军,结果被那曹千给搅了,眼下不过是去播州逛一逛,又遇上了杨应龙杀妻一事,此下消息四散,杨应龙定然以为是她放出风的,届时他若出狱后来兴师问罪,自己也是百口莫辩。
她幽幽叹了口气:“眼下我们离开播州一事定然已经传到杨大人耳中了。”
肖容应了一声:“眼下李总督既已插手,且杨叔父仍然无恙,这定是两人之间达成了某种协议,若不出意外,杨叔父过不了多久便会被放出来。”
良玉见肖容胸有成竹的模样,始终开怀不起来:“张时照定然去了上面告御状了,他怎么会善罢甘休?”
肖容揉了揉肩膀:“所以眼下杨叔父不出狱也好,同他作对的李总督在大牢镇守,张时照也不是证据确凿,播州路远且崎岖,杨氏一族又根基深厚,上面不会轻易派人来的。”
良玉翻了个白眼:“你倒是把握十足。”
肖容将信卷起,轻敲了良玉前额一下:“你以为我是摆设么?”
良玉自然不敢那么以为,诚然,肖容他瞧起来是没什么正事,但撇开本身的才智不说,单瞧这么些年他在家庭关系如此混乱之下,尚能如此稳妥的让马斗斛在再不待见他的情况下也得传职于他,使得老谋深算的覃氏也对他无可奈何,只能伺机而动,便知道他平素只是不显山不漏水而已,更何况前些日子,趁他不在时,她死皮赖脸拉着肖穹谈天,才知道在他年幼时便能将肖穹送入江湖大派学艺。
良玉突然觉得有些冷,肖容他怕是远不止自己看到的这么简单。
良玉所猜测不假,此时张时照已撺掇了杨应龙的部属何恩同宋世臣这两位常年饱受杨应龙摧残的同僚一同上京告御状,几人上书弹劾杨应龙,皇帝瞧见题本后,又由司礼监递到内阁,内阁首辅乃是申时行并且好巧不巧的曾承过杨应龙些恩惠,虽最终促成那事的是贺修,但无论如何杨应龙也出了半分力,是以申时行将折子票拟后,呈到御前时,也随口替杨应龙说了几句话。
这说话自然也是门技术活,眼下杨应龙的好几桩罪摆在跟前,申时行自然不能指着那罪状夸奖说杨应龙品性优良,若当真如此做了,他觉得杨应龙可能会死的更快一些。申时行见皇帝面色很是深沉,并未做声,直到皇帝瞧完合上折子后主动问:“先生,这事你以为如何?”
申时行绯色官服前的补子上,那只仙鹤卓然独立,他拉了拉原本便整洁的衣裳,这才道:“皇上定还记着前些年杨应龙上贡楠木一事,且这些年他所率部队几次退敌有功,这折子上的罪状又尚未确凿,臣以为,不可信张时照一面之词,眼下李化龙坐镇播州,皇上不妨再等些时日,此事非同小可,莫要伤了功臣的心啊。”
这些年因不上朝同立储一事,皇上没少受大臣们的气,一个个不是辞官便是以死相逼,唯有申时行算是始终站在他这边,是以他的话,皇上还是听的,遂当日便颁旨下去,令李化龙彻查此事,因罪状还涉及谋反,又顺手遣去个御史。
众所周知,御史这活最为吃力不讨好,工作做好了被众同僚骂,若做不好,那便是被皇上骂,骂还是轻的,若时运不佳,被罢官也是常有的事,再加之此事棘手,那播州地势崎岖,有同户部交好的官员便撺掇户部的同僚到皇上跟前哭穷,说经费不足,其余那些言官大臣们为了躲避这事更是使尽浑身解数,拼了老命给皇上吹耳边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