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国华看了一眼手脚尽废的烂耳朵赵,又看了一眼吴林禹,没再接话。
不打死他,流血也得把他流死。倒是一枪结束了他的生命,让烂耳朵赵少受一些痛苦,那才是便宜他了呢。
烂耳朵赵的腿上又被挨了几枪后,已经没再惊叫了。只见他那只被菜刀剁过掉手指的手,无力的垂在身前,咬着牙直喘大气。我估计的话,他所受的伤,完全足以把一个人疼晕过去。但烂耳朵赵还能咬着最后一口气,这倒是让我挺佩服的。
他到了疼痛的极点,我伤痛到了情绪的顶峰。
我不知道被剁掉手指有多痛,也不知道子弹打进肉里是种什么感觉。但比起这种物理上的伤痛,我其实更宁愿选择精神上的怆伤。
所以,我现在比他的情况更好,我安慰着自己。
吴林禹朝我走了过来,他蹲下身,拍着我的肩膀说:“等你什么时候想走了,就说一声。”
我看了他一眼,又低回头。我小声的回答他说:“你们在外边等我吧,我一会儿就出来。”
吴林禹没回答我,他又拍了一下我的肩膀,算是给我的肯定回答。他站起了身,问道李工头众人:“你们的车,能带几个人走?”
“位置肯定够,门口还有一辆越野车。”李工头回答说,他说的一定是那辆路虎车。
“能开走?”
“能。”李工头确认道。
说起那辆路虎车,我自然而然的就联想到了贺二。贺二,我都快忘记他的存在了,他不还被铐在铁护栏上吗。
我刚想把这件事儿给他们说呢,贺二的声音就从角落的楼道口里响了出来:“工头,李工头,我还在这儿呢,你说好的,帮你做完这件事,你就放我走呐!”
听罢,我扭头看了一眼李工头,他正望着楼道口的那个方向,只是没有开口回答。
“你跟他说好了?”吴林禹问李工头。
李工头犹豫着,没回答他。
吴林禹又问秦国华借过了枪,他边往楼道口走去边说:“那人我有印象,以前是跟着刘伟一道,来这里也动过手。事不过二,除掉为好。”
事不过三我听说过,事不过二,估计就是吴林禹搬出的歪理了。但也无所谓歪理不歪理了,这群人的死活,我不想再去费心过问。
李工头也没开口阻拦,依旧直直的站在原地,看着走过去的吴林禹。我猜想的话,他肯定是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履行对贺二的承诺。
跟这群人,哪里用得着讲什么诚信。
吴林禹推开门,一跺脚弄响声控灯后,紧接着就是两声枪响。
之后,他们搬走了王叔和志娃的遗体,留我一个人和段可在大厅里。老炮兵秦国华留给我了一盒烟,还不忘夹上一个打火机。
香烟点燃,呛进一口烟,才知道我的喉咙是如此的干涩,感觉都快被吸进的烟雾给刮破了。接着,肚子里涌上来一阵恶心,害我差点吐了出来。好在我肚子里没有什么东西可吐了。
悲伤的时候,总得点燃一支香烟来应景吧,所以就算是忍着恶心也要抽完。我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有些神经质。
烂耳朵赵已经停止了喘气,不知是晕过去了,还是死掉了。他流出的鲜血,也浸染出相当一块面积,但比起我身下的血泊,要小不少。
整个大厅,就只我有吸烟,再吐气的声音。
半支烟抽完,我看着段可的遗体,脑子里一片空白。伤感的情绪没有憋出来半股,我倒是有些困了。
低头看看表,已经快凌晨两点半了。刚读完时间,我就不自觉的打了一个哈欠出来。
太不应景了,我立即责备自己道,竟然对着段可的遗体打哈欠。
她不会生气吧?
这句问话还没在脑海里蹦完整,我又是一个长长的哈欠,怎么忍都没忍住。好吧,我捂住嘴巴心说,看起来,我真是困了。
想到外边还有好多活人在等着我,他们肯定也困得不行了。孔子讲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不能因为个人的主观心情,就自私的耽误掉他们的睡眠。这样一想,我不好再继续坐下去,有什么悲伤的情绪,睡一觉再说吧。
段可一定会理解我的。
丢出烟头,我撑着地砖上的鲜血,蹲起了身。
血液感觉更加黏了,只是再没有热乎乎的感觉。
我将双手从段可的后颈和膝盖弯穿过,以一个公主抱的姿势,将段可抱了起来。能感觉到,后颈处有些凉,但还说不上冰。
刚抱起她离开地面,段可的脑袋,就贴着我的手臂,无力的垂了下去。同时,他脖子处的那条伤口,在引力的作用下,以我的手臂为支点,被撑得更开了。
模糊的血肉露出,揪紧了我的心。我立即换过手,用手托着住了她的头。那条惊心的伤口,这才闭合了一些。
还好这丫头现在已经没感觉了,不然我这贸然的一抱,一定会把她弄疼了。我不免有些莫名的痛心。
都说死人死人,死沉死沉。但段可给我的感觉,还算好,因为她本身就苗条,不重。这人死了,肚子里总不会长几斤秤砣出来吧。
我抱稳段可,最后看了一眼地上的烂耳朵赵,便转过身,往宾馆门口走去。
可以回家睡觉了,我对段可说。
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涩痛的双眼睁开,和临睡前一样,周围是暗浊墨染的一片,想必天还未亮。鼻子有些堵,我用力吸了几下,闻到了被子里段可身上带有的香味。
伸手探了探床垫的另一边,是空的,床单冰冷一片,段可不在。
对,我想起了,段可再也不会在了。
我有些口渴,便掀开被子,穿好拖鞋,站离了床垫。很奇怪,我回来的时候,明明喝光了好两瓶矿泉水,怎么还会口渴呢。
就算是在黑漆漆的房间里,我的双眼却依旧像是在强光面前一样,有些睁不开。我索性闭上了眼睛,凭着记忆,踉踉跄跄的摸索到了卧室门口。
进到客厅,我睁开了眼。这才发现,外边的天已经蒙蒙亮了,勉强能看清客厅里的大致情况。我径直走到饭桌边,伸手摸到了桌上堆着的一打矿泉水。我随意扯出一瓶来,迫不及待的拧开瓶盖,咕咚咕咚的喝了下去。
凉水入口,让我的头脑趋于清醒,也渐渐回想起了临睡前的记忆。
我们好像从烂耳朵赵那里逃离了出来,然后,王叔走了,我最爱的段可,也被割喉了。
有些不真实,就像是做了一个噩梦。
我放下空掉了大半的水瓶,转身一看,就看到客厅中央躺着三个人。
是的,这三具躯体,为我那不真实的记忆,做了旁证。
都是发生过的真事,不是我的梦。
我能清楚的回忆起,我们驱车驶离宾馆后,去了一次候机楼,吴林禹他们跑进去,没有找到陈莉姗,更不知道她跑哪里去了。傻胖给我们的说法是,陈莉姗根本没有被抓来,烂耳朵赵他们只带回来了段可。
回到住处后,我抱着段可走上二楼,然后放在客厅中央,就是我刚才望见的那个位置。在她的遗体旁边,是王叔和志娃。志娃的脸被子弹打烂了,有些不入眼,现在仍还盖着那床白棉被。
一觉之后,回忆里那些撕心裂肺的喊叫,痛彻心扉的哭啼,流如泉涌的鲜血,生离死别的留恋,心如死灰的心静,转眼之间,都归为了现在的静寂。假如没看见那三具遗体,我会真以为是自己做了一个噩梦。
这辈子最噩人的梦。
我长出了口气,然后又拿起喝掉大半的矿泉水瓶,一饮而尽。擦拭着嘴角的水渍,我缓缓走向地上的三具遗体。
说也奇怪,这天还没亮透,我面对着三个死人,竟没有一丝惧怕感。原因肯定是,死人我已经见得够多,而面前的他们,又是我熟悉的人,我找不到任何理由去害怕。
段可,或者说是段可的遗体,就是最右边儿的那一个,这我记得。我蹲下身去,将手抚摸在她的脸庞之上。感觉不到一丝温度,但能感觉到她的脸有些僵硬了。光线暗淡,我看不清她的脸,不过我能回想起,段可闭眼长睡的样子。
以及她身下的那片血泊,血如泉涌的伤口,哀伤无助的眼神。
我叹了气,抚了抚她的秀发。昨晚,不,应该是今天凌晨时分,我们吃方便面的时候已经讨论好,天亮后就该载他们出去,找个地方葬了。
想起来,真是酸心呐。整个事情的过程,也就一天多的时间,可是等所有人能重新回到这屋子里的时候,有的人能裹进温暖的被窝,有的人就只能留下躯体,躺在这里受凉。
酸。
伤感之中,我又叹了口气。
虽然我现在眼睛涩痛,困意十足,但我还是决定,就坐在这里,陪上段可和王叔他们最后一程。
就算是一场短暂的守夜吧,因为要不了一个小时,天就要亮了。
不过,这房子的防盗门之前被烂耳朵赵他们用枪打烂,再也关不上。不时从门外灌进来的凉风,让我有些冷。我决定,回卧室去穿上外套,拿上一包烟,再过来好好追忆一下他们。
刚转过身,我瞟了一眼进门处,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吱呀,吱呀。半开着的防盗门,随着冷风幅度很小的来回晃动着。
就在防盗门的这个缝隙中,我竟然看到一个人影,站在门槛处。
我头皮一麻,僵在原地。
没等我确认好那人影到底是真切存在,还是我眼睛花了,就听见门外传来一句女声:“娄厉,是你吗?”
听到声音,我即刻松了口气。因为我听辨出那是陈莉姗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