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哪儿,远吗?”陈莉姗立即回答了一句。
程佳华转过头,也看向那女孩儿。
“不远。”女孩儿吸了吸鼻子,淡淡道。然后她又伸出食指,朝挡风玻璃处指了一下,补充道:“就在城里。”
“噢。”陈莉姗点头,拖长了音调。她转过头,看了一眼车窗外的我。
女孩儿说完,又低垂下头,沉默起来。
“那里有其他人吗?”陈莉姗转回头,问女孩儿说。
“有。”女孩儿带着鼻音,简短的答道。
“那就好。”陈莉姗点头,“那我们就送你回去吧?”
女孩儿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像是默认了。
“行,你在这里坐一会儿。”陈莉姗按着她的肩膀说,“等我们几分钟。”
说完陈莉姗就推开车门,走出车外。程佳华也跟了出来。
“那,我们就送她回去?”陈莉姗引着我们到了护栏边。
“当然了。”我说。
“她说在城里,”程佳华面露期待说,“刚好我想去换套衣服穿。”
“我的相机也没电了。”陈莉姗点头说。
吴林禹看到我们聚到了一起,便也骑着摩托车跟了过来。他看了一眼车座里的女孩儿,走过来问我们:“怎么了?”
“刚才跟你说了呀,送她回去。”我朝轿车尾部努了努头。
“说好了?”吴林禹问。
“说好了。”陈莉姗说。
“好哇,反正也闷得慌。”吴林禹扭头看了轿车一眼,“她住哪儿?”
刚想回答,轿车的门就被推开了。女孩儿走出来,看向四人。
“我能请求你们一件事吗?”她那湿润的眼睛不停转动,打量着我们。我的外套穿在她身上,松垮垮的很不合身,甚至还能看到内衣的吊带。但她这不合身的衣服,倒让我想起了遇到段可时,我俩在管理楼睡了一夜后,她找到的那件大衣。
那时的她,也是穿着极不合身的大衣,松垮着肩膀穿清全文阅读。那天,机灵的她好像还找到了一辆轿车,载着我回了家。
“你说。”我回答她道。
女孩儿用双手刮了刮鼻翼两侧新产生的泪痕,隔了好一会儿才说:“帮我把他埋了吧。”
“我们那里,”女孩儿突然胸脯猛动,啜泣了起来,“我们那里不能有死人,不能带他回去,我不想他就在这里——”
话说到一半,女孩儿突然撑着额头,靠着轿车,又痛泣不止。
四人对视了一眼。
这女孩儿一哭啊,我这心就跟着软了。看着她,心里莫名涌起一阵怜悯。我舔了舔嘴唇,压着这阵情绪,对她答道:“行,我们会帮你的,你回去坐着吧。”
然后我拍了一下陈莉姗,示意让她带女孩儿进车。其实,挖一个坑,埋一个人,费不了多少力气。
陈莉姗走上前,带她回到了车里。
“可是,”程佳华提出了疑问,“咱们连铲子都没有,怎么挖啊?”
“没有就找啊。”我说,这马路上这么多车,我就不相信找不到一种可以代替铁铲的物品。
“嗯,那摩托车上好像有把西瓜刀,我看看能不能用。”吴林禹将步枪放在轿车尾部,走了出去。程佳华压低声音,念诵道:“好吧,久违了,新鲜的死人。”
要在公路上找到一种铁铲的工具,并没我想象中的那样容易。翻来找去,都没能找见合适的工具。最后在程佳华的提议之下,我们打开了轿车的后备箱。当然,事情不会那么巧,我们肯定不会在后备箱里发现铁铲。
铁铲虽然没有,但后备箱里堆了不少生活用杂物。这堆杂物里,就有一个塑料盆。找到这个,加上吴林禹拿过来的那把水果刀,我们就拿定了主意。与其在这里不停寻找铁铲,不如就用这些物品组合,搞出一个土坑来。毕竟有三个人行动,就算是用石头,都能把坑砸出来。
工具找好,三人便向那司机的尸体走去。几个死人的血液交融在一起,渗出一定距离后,就不再往外延伸。或许这些血液失去寄主之后,也失去了生命力,要开始凝固了。我们踩着血液,围住了司机的尸体。
三人低头看着它,不约而同的停住了动作。
“老本行啊。”吴林禹眯起眼睛,笑了笑。
“所以我才说久违嘛。”程佳华将塑料盆夹在了腋下。
我没说话,第一个蹲下身子,抓住司机的手臂,将他的身体翻了过来。还好,榔头砸中的是后脑,要是砸中的是正脸,那就不能看了。司机脸上布满鲜血,双眼微闭,脸色苍白。跟那女孩儿一样,这司机也是一个和我们年纪相仿的小伙子。
“来吧,新鲜的,不臭。”吴林禹说着提起了司机的一只手臂。
程佳华绕到司机的双腿旁,提起了司机的裤腿。三人合力协作,将司机抬出了铁护栏外。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事实如此,我总感觉,这具新鲜的尸体,要比以前搬运的那些重不少。这很难形容,好比是一个杯子,装了水与没有装水的区别。总之,就是感觉里边儿有料。
跨过铁栏,程佳华夹着个盆子,动作不方便,就放下了司机的裤腿。司机的裤腿上没有了力量,立即向下坠去。他的臀部滑移铁栏,头部耷拉,瘫坐到了公路之外的泥土之上。但他的手臂,还被我俩提着,就像是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那样。
我不由感慨,或许在半个小时前,这司机还能和那女孩儿在车里谈笑风生,可转眼间,他就失掉了生命,只能留下一体任人摆布的躯干逍遥派。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见活人变为死人,但这种强烈的生死对比,还是让我忍不住摇头叹气。
如之前所说,公路之外,有一处壑状的地形。我们就提着司机的尸体,下到了沟壑的最低处。春天来到,这里嫩绿一片,满是野草。用脚踩了踩地面,还好,脚下的泥土不是太硬。我们决定就将司机埋在这里。
吴林禹用西瓜刀砍下几根坚实的枝条下来,然后削尖,用来铲土。泥土被削尖的树枝和西瓜刀弄得稀碎之后,程佳华就用塑料盆,将搅碎的土壤舀出来。如此往复,一个能装下尸体的土坑,很快就完成了。
抬进尸体,回填土壤,一个鲜活的生命,就完成了由生到死的最后过程——从沐浴在阳光下,到掩埋在泥土中。好啦,接下来,就该让土壤,让微生物,让蛆虫,将你收回大自然。
“要是哪天我也这样了,”程佳华拍着手上的泥土,玩笑道,“你们得把坑给我挖深一点,别这么仓促,这么着急。有条件的话,还可以给我垫一床席梦思,让我躺着舒服一点。”
吴林禹将西瓜刀插进土里,然后点燃了一支烟。他也以玩笑回道:“可以,你真这样了,我肯定还会叫人给你打块碑,然后请个乐队,唱支歌。”
“打碑可以,乐队就算了。”程佳华弯下腰,将塑料盆扣在了回填的泥土之上。
转过身,往公路方向一仰,发现那女孩儿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出了车,站在铁护栏的边上。阵阵微风,吹乱了她和陈莉姗的长发。我看不清她是什么眼神,但能猜想到,她这远远的一望,是在做最后的挽别。
我捡起倒扣在地的塑料盆,举在空中,朝她挥了挥。等到百分之百确定她的视线被我吸引过来后,我再缓缓放下塑料盆,盖回原地。此举的目的,是要让她知道,她的朋友,就埋在塑料盆之下。这样,她以后想来上个坟之类的,也能有个物品可寻。
但我们几个,对泥土下的这个人,根本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那不过是一个运气差极的倒霉男、无数尸体之中的一具罢了。也许是死人见得太多,我们已经可以淡然的在人家坟头上开玩笑了。但上一次挖坑埋尸体的时候,气氛可没那么轻松。
三人没再多做停留,我们将削尖的树枝插进了泥土里,然后转身离开。
回到公路上,陈莉姗告诉我们,那女孩儿所说的居住地,离这里还有段距离。但是开车的话,也就半小时左右。但她不会开车,如果我们选择不送她,留她一个人,她就要走上一天,或者更久。
“开车倒不难,我可以当驾驶员。可是,”程佳华指了指铁路桥,“上边儿的马该怎么办?”
是啊,铁路上有护栏,桥又那么高,很难想出办法将马儿们牵下来。
“这样吧,”吴林禹说,“留一点儿水,把它们栓在上边儿,等我们办完事情再回来。”
“那行,我开车,到时候再说一声,把车开回来就行了,咱们救了人,换回一辆车不算什么。”程佳华搓着双手说。看起来,他好长时间没有开车,手也痒了。
”嗯。”我说,也只有这样了。
“那我就骑摩托。”吴林禹丢下烟头,微微一笑。
我猜的话,大家口头上说要护送这女孩儿回家,更直接的原因是,我们想要去看看城区,看看其他人。毕竟大家在外奔波了这么久,生出这种想法也是自然。
但对我来说,除去“护送女孩儿”、“想去城区逛一逛”这两个原因之外,我还有另一个他们不知道的想法。我得去找出周志宏出现在那张照片上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