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日,除了祭祀外,还要更易新衣,备办饮食,迎阳贺新,在这一天,人们要有交贺活动,互相拜贺,又称贺冬。
冬至大如年,这也是年前最重要的一个节日。
临淄城中处处张灯结彩,充斥着喜气洋洋的气氛。
齐国临海,国民富庶,不主动挑起战争很少有其他国家敢入侵,所以齐国百姓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昨天大朝会中发生的事情,田午历历在目。
他感觉昨天的事情,像是齐候和三族商量好的一样,为的就是羞辱他,削弱他的威势。
公子田午,在国人心中素有贤名。
礼贤下士的田午比起只知道发动战争的齐候强的不止一点儿半点儿。
战国时期,国人的权力还是很大的,虽然并不是主流力量,但一旦爆发,却能在短期内彻底改变一地政局。
周厉王时,实行山林专利,还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于是激起民愤,一次国人暴动,居然能把天子轰出宗周。
春秋时期,卫懿公爱鹤,给鹤配有坐的车子,用臣子的礼仪待之。
赤狄入侵卫国时,卫国的国人们为了表达不满,就自发地拒绝手持戈矛保卫国家。
接受甲胄的国人都说:“让鹤去抵御狄人,鹤实际上享有俸禄官位,我们哪里能打仗!”
大臣们也说:“国君爱养鹤,可以让鹤去迎击狄人。”
卫懿公没有得到国人支持,只得孤零零地驱车去抵抗狄人进犯,结果一败涂地,自己也丢了性命,卫国几乎灭亡。
同样,齐国的政变中,都城的国人也是一支举足轻重的力量,是国君和卿族势力倾力拉拢的对象。
田氏代齐,前后历经数十年折腾,田桓子对齐国公族凡公子、公孙之无禄者,私分之邑。
对国人之贫均孤寡者,私与之粟,取得公族与国人的支持。
齐景公时,公室腐败。田桓子之子田乞用大斗借出、小斗回收,使齐之民归之如流水,增加了户口与实力,是谓公弃其民,而归于田氏。
田氏取得了民心,所以才得了国家。
三家分晋也是同理,晋国公族因为贪婪失了民心,才给了魏赵韩三家可乘之机。
国人不是野人隶臣,他们是邦国的高级公民,是国家的根基,他们有氏族,有私产,有武备,是城邦的中坚,也是预备役。
提高在国人中的声望,是作为国君最重要的一件事情。
“公子,公子,小人从泰丰楼给您买来了士子鸡。”
一个十几岁的黑甲少年,抱着一个椭圆形的黄土块,兴奋的跑进了田午的书房。
“快打开,让我尝尝。”
自从在国伯那里吃过一次士子鸡之后,田午就一直念念不忘的。
不知道是什么人想出了用黄土荷叶烤鸡的办法,烤出来的鸡肉软嫩多汁,比齐王宫里那些膳夫做的鸡肉强了百倍。
泰丰楼经常会有奇怪的菜肴出现,就光那个铜锅涮肉,就受到了临淄城中士大夫们的追捧,导致泰丰楼一座难求,每次去那里吃饭,都要提前几天预约。
“就知道公子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吃美食。”
黑甲少年用腰间的佩剑把士子鸡坚硬的泥土外壳打碎,露出了里面冒着热气的鸡肉。
“你这家伙,士子鸡不便宜,回头去成伯那里把钱领了。”
“小人明白,公子就算不说我也要去我爹那里领钱。”
“没我的吩咐,成伯会把你的腿打断的。”
田午笑骂一句,撕下了一块鸡肉,丢给了黑甲少年。
“赏你的。”
“多谢公子。”
黑甲少年不顾形象的一口把鸡肉吞下,田午摇头一笑,小口的吃着鸡肉。
“田英,最近城中可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国人们都在为了过年准备年货,有趣的事情倒是有一件,今日我在市集上听人议论,城南的孟乡竟然冬种了。”
田午眉头一皱,放下了筷子。
“冬种?这不是胡闹嘛!孟乡是田氏哪位君子的封地?”
田英思考了一下,回答道:“那里并不是田氏的封地。”
“瞎说!临淄城南,皆是我田氏的领土。”
田英嘿嘿一笑:“公子有所不知,孟乡三百里土地,三百户农户,几年前就被国君封给了墨家士子江寒了。”
“我想起来了,是那个用马蹄铁换了封地的墨家士子吗?”
“就是他。”
江寒入宫的时候,田午在外求学,并未得见。
“我原本还以为他是个人才,没想到他竟然是一个为了眼前的利益,牺牲长久利益的短视之人,绝不能让他糟蹋我齐国的土地。”
田午剑眉一横:“田英,备马,去孟乡。”
“公子,可用轺车?”
“不用,你我二人,轻车简行。”
田午握着腰间的佩剑,大步的向门外走去。
齐候我对付不了,孟乡的一个小小的墨家士子我还对付不了吗?
……
此时的江寒正撅在地头上吭哧吭哧的刨地。
寒冷的冬天,愣是累的满头大汗。
他杵着耒耜,环顾四周,看着整齐的垄沟,他的心中涌现了一种自豪感。
田间地头站满了农夫,孟乡这一千多亩地,用不了几天,就能全部耕种完毕了。
“江先生,您喝口水吧。”
一个皮肤黝黑的农妇,捧着一个大瓦罐,来到了江寒的面前。
“谢谢孙大娘。”
孟孙氏笑吟吟的看着喝水的江寒。
谁要是能嫁给江先生这样的君子,绝对是八辈子休来的福分。
“江先生,您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中午来家里用饭吧。”
“不了,不了。”江寒擦掉了嘴角的水渍,笑着把瓦罐还给了孟孙氏。
“庄子里做了我的饭菜,我如果不回去吃,庖丁大哥该生气了。”
孟孙氏眼角泛红,偷偷的抹着眼泪。
“这些年多亏了有墨家的义士帮助,不然我们这孤儿寡母的,可怎么活啊。”
她丈夫参军死在了战斗中,齐国官府给的赔偿寥寥无几,自己一个妇道人家,带着三个女儿,如果不是墨家的帮助,真不知道怎么在这个吃人的世道活下来。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江寒的眼神黯淡了下来,每年因为战争而死的士卒几十万,他们的家眷根本得不到国家的安顿,墨家的能力有限,能帮一个是一个。
“小嫚儿,快来谢谢江先生。”
孟孙氏招呼了一声,播种的女娃子怯生生的走了过来。
“多谢江先生。”
孟孙氏连忙说道:“江先生,您的大恩我们母女无以回报,我家小嫚儿明年就十四了,我看您连个侍妾都没有,就让小嫚儿跟着您,端个茶倒个水。”
“不行不行。”江寒连忙摆手拒绝,他一个墨家钜子,提倡节俭,怎么能带头收侍妾呢。
女娃子把嘴一撇,眼泪涌上了眼圈:“先生是嫌弃我吗?”
“不是。”江寒摸了摸鼻子,眼睛一转,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这样吧,你来墨家庄子打杂,我每个月给你开工钱。”
孟孙氏在一旁插话说道:“咋能要工钱哩,不能要江先生的钱。”
江寒把脸一板:“不要工钱我就不能收。”
“中,听先生的,要工钱。”女娃子明亮的眼睛涌出了泪水。
江寒也笑了起来。
突然一股急促的马蹄声响了起来,两匹快马由远及近,为首的是一个衣着华贵的青年。
“吁~”田午一拉马缰,停在了田边的土路上。
乡间的田野间空气都带着一点泥土的味道,田野的尽处延伸向很远的地方,田间地头占满了农夫。
远远地能看到几个农夫正挑着担子从乡间的小路上下田来,或者有几个人坐在田边休息,手里拿着几块干净发白的蒸饼吃着,相互谈笑着什么。
田英清了清嗓子,大声喊道:“田氏公子……”
“行了,先看看。”田午打断了田英还没有说完的话,翻身下马,走到了田间。
他弯下腰,看着地里的垄坝和垄渠,若有所思。
“哎,那边的,你们是干嘛的,在我家的地里干什么?”
一声唤声传来,随后一个背着耒耜的黑衣少年从后面的田间走了过来。
田午站起了身来对着江寒拱了拱手:“小兄弟,我们路过此地,见田中有人忙碌,一时好奇,就过来看看。”
“过路的?”江寒眼中带笑的打量了两人一眼,点了点头:“那也不要到田里去,别踩坏了我的田埂。”
“小兄弟,这田埂有何用?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耕种方式。”
江寒解释道:“冬天播种时,将农作物种在沟里,中耕除草时,将垄上的土逐次推到沟里,培育作物;夏种时,沟垄互换位置,即可防风耐旱,又可恢复地力。”
“好办法!”田午拍掌叫好:“是谁想出了这种好办法?”
江寒谦虚的笑了笑:“正是在下。”
“是你!!”田午双目圆瞪,脸上满是震惊。
这个身穿粗布麻衣的少年,竟然能想出这种好办法。
江寒整了整衣冠,躬身行礼。
“士子江寒,见过公子。”
“你就是江寒?你认得我?”田午脸上更是惊奇。
江寒指了指田午腰间那枚用纬带悬挂的玉玦说道:“这枚玉玦的缜密而又厚重,光彩晶莹,其白如虹,是昆山之玉吧,而齐国佩戴昆山之玉者,正是公子午,在下是以玉识人。”
“哈哈哈,好一个以玉识人!本公子来找江士子有些事情想要询问。”
田午见被江寒叫破了身份,也不遮遮掩掩,马上表明了身份,说明了来意。
“公子请随我移驾家中。”
“好!”
田午二人牵着马,跟在了江寒身后,向庄子里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