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他,问那个疯子?
墨九一时跟不上萧乾的思路,一时错愕。
回头看去,那疯子满头乱发,紧挨着完颜修吓得还哆嗦,根本就不像是伪装的。而且,在天神祭洞时,她已经审问过他了,他什么都不知道,这会儿再问他,又有什么意义?
“老萧?”墨九站到他的身边,昂头看他,“你此话何解?”
在她询问的目光中,萧乾冷冷抿唇,没有回答,径直走向角落,把缠住完颜修就不放的“疯子”拎了起来,掌心突地扬起,“啪啪”两下,分别敲在他的“神庭”,“印堂”几处大穴上。
“呕!”
“哇——”
那疯子吃不住拍,趴地上就狂吐不止。
那呕吐的秽物里面,隐隐夹有红红的血丝。
“老萧!”
墨九看他狂吐不止,眉心都蹙紧了。
抢步过去,她扯了扯萧乾的胳膊。
“赶紧给他看看啊,怎么吐血了?!”
因为宋彻的话,尽管疯子的身份并没有完全证实,可她心底始终把他当成宋骜来看的。由于之前逃命没带他,她心里还存有内疚呢,见状,心里自是不落忍。
然而,萧乾却没有什么反应。
他居高临下的身姿,纹丝不动,一直等到那疯子吐得再也吐不出什么东西来,一直趴在地上呻吟,他才从怀中掏出一个装药丸的瓷瓶,从中倒出两粒带点儿橙黄色的药丸子,径直灌入他的嘴里。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看得墨九直咂舌。
老萧这身上,简直就是百宝箱啊。
除了毒和药,恐怕也没别的东西了吧?
她寻思着自从他腰上瞅,萧乾便沉了嗓子。
“抬头!”
听了他的话,疯子抬头,目光呆呆的。
看着他,又看看完颜修,再看看墨九和这一间石室,他像是游离在状态之外,懵了好一阵,就在墨九以为他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那一双浑浊的眸底,却慢慢转为清亮。
“你,你们……是谁?”
结结巴巴,但口齿清晰。
这个样子,像是神识已清。
可这……难道失忆了?
墨九蹲身,仔细盯着他的脸,“小王爷?你不记得我了?我是墨九啊,小寡妇,你不记得?”
第一次亲口承认自己是“小寡妇”,墨九说得很顺口。
可萧乾嘴唇抽搐一下,一句话,就让她恨不得咬舌。
“他不是宋骜。”
“啊!”墨九瞠目结舌,“那他是谁?”
“那顺巫师的小徒弟,托托儿。”
萧乾的声音冷而凛,却像一记重锤,敲在墨九的心上。想到第一次见宋彻时,他也是这么不咸不淡的来一句“他不是宋骜”,她就有些生气。
“早知道你为什么不早说?”
“你也没问我。”
“还需要我问?”
看她兔子似的急红了眼,萧乾揽一下她的肩膀。
“下次,一定。”
还下次呢?这个男人城府太深了。
墨九觉得跟着一个腹黑男人,真的必须神经高度集中,随时准备情节反转。一个不小心,就会错过了精彩部分,被他耍得团团转。
咬着牙,她恨不得咬他几口。
可看着他那张脸,又什么脾气都没有了。
男人再不好,再讨厌,她也得咬牙忍着。谁让她自己选择的呢?
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更何况,这货已经够可怜了,脸毁成那样,如果她再给他使劲儿,一个想不开又“去”了,她哭都没地儿哭。
深呼吸,她展眉,勾唇,给他一个“迷之微笑”。
“你继续审问——我不打断你了。”
前后不过一瞬,就换了性子。
她突如其来的转变,看得萧乾怔了又怔。
可正事当前,他深深看她一眼,也没问她哪根神经又出了乱子,眉心紧拧着,又调头看着一脸惶恐的托托儿。
“说!此处怎么出去?”
托托儿是“那顺巫师”的小徒弟,常年跟在那顺巫师的身边,也因为受了宋彻的蛊毒要挟,帮着宋彻来糊弄“那顺”,一直扮演着“双面间谍”这样的角色。而且,他做那顺的徒弟,日子并不好过,比起被宋彻掌控来,他更愿意摆脱那个恶魔。所以,他与宋彻的关系很近,二人长期往来,宋彻知道的出路,他想必也会知道。
这是墨九的想法。
她也笃定萧乾是这么想的。
然而——
托托儿审视着他们,却一脸沮丧地摇头。
“这里我不曾来过。”
不曾来过?墨九挑高眉头,半信半疑。
萧乾冷哼一声,唇角勾出一抹冰冷的寒意,出口一字一句,仿佛勾画生死薄的阎王,寻不到半点温度,“托托儿,我能知道你是谁,就有办法让你生不如死。你要相信,你刚才吃入腹中的药丸,比宋彻的蛊毒,会可怕十倍,百倍不止!”
威胁有效!
托托儿那张完全看不清长相的脸,布满了恐怖之色。
“扑嗵!”一声!
他跪在萧乾面前,不停磕头。
“大爷,饶了我,饶了我啊,我真的不曾来过此处,师父不曾带我来过,师兄也不曾……我绝无半句虚言,饶命!饶命!”
墨九看他跪得可怜,蹙了蹙眉,冷言相问。
“这里不是死亡山谷吗?你长期穿梭于此间,怎会不知出路?”
“不,不是死亡山谷。不不,或许是,但我真不曾来过这边。”托托儿想了想,又抬起头来,顶着一头乱蓬蓬的脏发,两只眼睛在石室内到处搜索一通,然后垂头丧气的耷拉下脑袋。
“托托儿不敢相瞒诸位英雄,真的不敢啊!我所知的死亡山谷,不在此地。我常年来去的,也只有天神祭洞的附近……这个地方,我不曾来过,真的不曾来过。”
看他带了一丝哭腔的声音,墨九浅眯黑眸。
如果他没有撒谎,那么只有一种解释。
这个离墓,就住在死亡山谷的隔壁。
或者说,所谓的“死亡山谷”,根本就是八卦墓之离墓的前墓道。那个让宋骜雄兵折戟的八卦布阵,原本就是墨家祖上用来保护离墓的惑敌之局。
那么这儿,应当已经接受主墓室了吧?
没有探测工具,她稍稍有些头痛。
怀着紧张、纠结又复杂的心情,她又一次走到棋盘边上,看了片刻,用肉眼将整个石室仔仔细细观察了一遍,再回来时,对萧乾点了点头。
“老萧,他说的是真的。”
萧乾一脸冷肃,“阿九怎知?”
墨九道:“这间石室的石门,之前不曾开启过。”
也就是说,他们在那边踩八卦,开机关的时候,这间石室才第一次开启。
说到这里,墨九又望向石室距离地面极高的顶部,皱眉指了指,“完颜三舅他们从天而落,是触动机关之故。但试想,如果托托儿与宋彻曾经在此间自由来去,总不能每一次都从天上掉下来吧?”
沉吟一瞬,萧乾负手走到棋盘边。
“阿九所言有理,只是这棋局……”
他双眸浅眯,若有所思地住了声。
墨九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想到这货胸中的万千沟壑,还有至今都没有向她坦白的那一段过去,她牙根儿都是酸的。
当着完颜修和托托儿的面,她不好追问那些关于他的事,却怎么都憋不住问关于此间的事。
走到他的身边,她低声问:“你怎么知道他是托托儿?”
萧乾回眸,“猜的。能出现在里面的人,不是宋骜,只有他了。”
有道理!能进入死亡山谷腹地的人,确实都和“那顺巫师”有关。
墨九抬高下巴,“你又怎么知他不是宋骜?”
宋彻说得很清楚,是他把宋骜关在那个天神祭洞。
而且,如果他不是宋骜,可怜的小王爷,又去了哪里?
想一想他已经失联这么久,墨九心里一激,不禁有了不好的预感。
该不会,他不在人世了吧?
迎上她探究的视线,萧乾清冷的视线里,有一种孤傲的矜贵。
“宋骜不会向人磕头下跪。”
墨九微微一怔,不由有点佩服。
“当他拿着《春宵秘戏图》找完颜修时,你就知道他不是宋骜了?”
“嗯。”他没有否认。
墨九向他投入赞赏的一瞥。
这个萧六郎,观察力果然不同寻常。
一个人不管怎么疯,有一些骨子里的东西不会变。宋骜以一个王爷之尊,一生除了跪皇帝跪他娘,他何曾跪过别人?可在天神祭洞时,托托儿手拿小册子,毫无压力就对完颜修磕头下跪,不停喊着饶命——
确实不太像宋骜。
他虽玩世不恭,可骨子里全是硬气。
要不然又怎会主动评比,折在阴山?
脑子里千头万绪,她一时有点理不清。
“可托托儿,为什么要把《春宵秘戏图》交给完颜修?”
大概这也是完颜修一直想不通的问题。听了她这句话,他嘴巴张了好几次,喉结也滑了又滑,仍旧发不出声音来,那气恨的表情,扭曲得几乎把他的英俊面孔都生生破坏。
墨九很想笑。
可看着完颜修剜过来的眼刀子,她摸了摸鼻子,终是忍住了,没有落井下石。
“老萧,给他解药吧,憋着怪可怜的。”
萧乾回头,淡淡扫他一眼,估摸着也差不多了,不动声色地从怀里掏出解药瓶,远远地丢给完颜修,然后不过片刻,就听见完颜修长吁一口气。
“老萧,这事儿老子跟你没完——”
吼到这里,他又止住,咳嗽一下。
“算了算了,三爷脾气好,饶你一次。”
这叫饶么?分别是怕了。
墨九忍住笑,盯向萧乾挑高的眉梢:“你还没有回答我。”
萧乾斜斜瞥她一眼,“阿九为何不直接回他?”
对哦?托托儿不就在这儿吗?
墨九看他又转头研究棋局去了,干脆也就不打扰他了,走到托托儿面前。
“你来说!到底怎么回事?”
托托儿在天神祭洞里的记忆,有些模糊了。
紧张兮兮的望着墨九,他思考了好一阵,才巴巴望向完颜修。
“……我那时药物迷心,脑子有些混乱。只依稀记得,是听闻他是国主,而且潜意识觉得他与世子长得有相似之处,这才将那册子相与他的。”
脑子混乱,却还是多少知道一些。
墨九目光一亮,像找到了一个可以解惑的答题器,顿时来了精神,趁着萧乾解棋,自个儿寻了一颗石凳似的黑棋子,坐在上面,抱着膝盖慢慢问他。
“世子是指宋彻?”
“是。”
“他与完颜修……哪里像了?”
托托儿嘴唇嗫嚅着,有点答不上来。
好半晌儿,瞥瞥完颜修,又低下头。
“他们……都长得好看。”
长得好看也是理由?
墨九风中凌乱,一时竟问不下去。
可完颜三舅憋屈了这么久,总算找到了一个扬眉吐气的时候。
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他懒洋洋地看过来,一副傲娇脸。
“有眼光。一眼就看见本国主长相最为俊美——”
墨九余光扫了一下萧乾的背影,瞪他一眼。
“不是你俊,是你最淫荡。要不为什么单单给你春宵秘戏图?”
私心里,她不喜欢萧乾听见与美丑有关的话。
毕竟她的萧六郎,曾是天下第一美男子,风华绝代,傲世无双。
一个那样容色的男子,突遭这般毁灭性的颜损,那是多大打击?
心里微微一窒,她看萧六郎没有回头,也没有什么动静,暗自叹一口气,又罗列出疑点,问托托儿。
“不对啊,我和那个阿花姑娘,也长得很美,你为什么不给我们?”
托托儿偷偷瞄一下完颜修,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可,可你们都是女,女子——”
啊?!墨九噗一声,有点想笑。
说她是女人也罢了,只可怜了击西。
为击西默哀一下,她挑高眉头,又接着问。
“那春宵秘戏图,与男女有何相干?”
这一回,托托儿的脸红得更厉害了,猪肝似的,像在滴血。
“因为我,我,我不喜女子,只喜男子——”
这简直就是一个令人崩溃的答案。
怪不得“疯子”一直拖着完颜修就不放手,原来不仅因为他长得好看,还因为他本质上喜欢男人,而他把《春宵秘戏图》拿给完颜修研习的唯一目的,竟然也是因为这个——
亏她为此还细思许久!
有些答案,知道了还不如不知道。
刚才还自恃容色俊美,傲娇得不要不要的完颜三舅,在怔了那么诡异的一秒之后,整个人弹身而起,暴跳如雷地怒骂。
“我操,老子要你的命!”
“哈哈哈哈——”
墨九开怀大笑,就连萧乾也微微回头,带笑摇头。
逮着托托儿,完颜修就是一顿爆打,要不是墨九生生拦着,那傻孩子肯定成了完颜修的刀下亡魂了。
不过,这么一顿闹腾,沉闷许久的气氛,突然就松缓了。
可仔细想一想,该解决的事儿,却一个都没有解决。
“别闹了!”冷不丁的,萧乾低喝了一声。
他的声音并不冷冽,甚至声线都不太高,可话音落,石室一下安静了。
有些人,不管他变了什么身份,身上的气场不会变。
萧乾便是这样的人,不管在多少人的人群中间,永远都是充当着王者般的角色。
大家信服他,也都有点依赖着他。
墨九看他面色凝重,走过去挽住他的胳膊看棋局。
“老萧,找到解局的法子了?”
她对围棋一窍只通半窍,只能把希望寄托给萧乾。
习惯性地抬手捋了一下她的乱发,萧乾眉头微蹙。
“嗯,有一点眉目了。阿九,你相信我吗?”
墨九微微一愕,弯起唇角,笑吟吟看他,“当然啦,你是老萧嘛。”
对女人而言,两个人一旦有了那层肉与肉的关系,性质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个时候墨九眼里的萧乾,与过去任何时候的萧乾,都已经不同——他完完全全成了她的男人,她已把整个身心托付,又怎会对他置半点怀疑?
“什么事,你快说啊?”
萧乾面色略微沉郁,声音清冷无边。
“唉,我想说,你问这么久,没问到重点。”
“重点?”墨九眨眨眼,“比如?”
萧乾目光掠过她娇俏的小脸儿,没有回答,却剜向吓得差点儿尿裤子的托托儿。
“宋骜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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