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鸾静默了一阵。
然后起身进去拿出了佛珠盒子,递给她,“拿去罢。”自己已经过了最初气愤痛恨的那一瞬,冷静下来以后,细想想,----自己跟郦邑长公主赌气太幼稚了。且不说这种行为并无实际意义,只说自己为了将来打算,也要和郦邑长公主维持关系,没必要闹得这么僵。
况且她是自己的外祖母,虽然有算计,但也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自己何必做些亲者痛仇者快的事?自己要是真的和郦邑长公主杠上,那还不叫蒋恭嫔和端王妃心里乐开了花?呵呵,自己再也不会犯傻气了。
“你拿去罢。”凤鸾沉淀下起伏的心绪,淡淡道:“我不要了。”
“阿鸾……”郦邑长公主有点吃惊。
原本以为外孙女会跟自己怄气,恨自己,不知道要怎样求情才能打动她,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把佛珠还给自己了。凝目看过去,她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里面,有着和之前不一样的冷静光芒,没有任何波澜起伏。
是长大了吗?和当年被父皇母妃宠爱的自己一样,再甜蜜的宠爱之后,父皇毅然的把自己送去霍连和亲,----那一刻,亲人的伤害让自己转瞬长大。
郦邑长公主静默无言,半晌了,才轻轻叹息离开。
萧铎不会真的傻到让郦邑长公主自己来,自己走,一直让人哨探着暖香坞,一听说郦邑长公主出来,就赶忙亲自上前相送。却见大皇姑脸色很是不好,不由诧异,难道是阿鸾顶撞她了?因而送了人,脚步匆匆赶忙来到暖香坞。
“出什么事儿了?”他问。
从昨天离开郦邑长公主府,阿鸾要求急回凤家,后面的一系列情况都不对。凤二夫人变得怪怪的,阿鸾也变了个人似的,今儿郦邑长公主又行为诡异,她们三个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想不明白。
“没事。”凤鸾微笑道:“就是昨儿我跟母亲拌了几句嘴,把母亲气着了,去给郦邑长公主送月饼的时候,道了几句烦恼。郦邑长公主今儿便来劝我,叫我不要跟长辈怄气,让我改天回去给母亲赔个不是。”
听起来倒也合乎逻辑和情理,萧铎又问:“到底什么事?不如跟我说说,看看有没有能帮忙的,你总闷在心里也不是个事儿。”
凤鸾如何能说自己的母亲是个私生女?只是他是一番关心自己的好意,不好冷冰冰不理会,只含混道:“是我爹和我娘的一些事,乱糟糟的。”
萧铎眉头一皱,如果是涉及到岳父岳母的隐秘事,就不好问了。况且为尊者讳,她不好说父母的也是常理,因此没再勉强,而是道:“行,不说也没关系,或者你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沉吟了下,“下个休沐日我陪你回凤家,让你和岳母两个好好说和说和,母女俩,哪有隔夜仇呢。”
“嗯。”凤鸾不想再在这上面纠缠不休,转而道:“今儿玉粹宫出了点事儿。”
“出事?”萧铎目光一凌,先是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她一番,确认没事儿,然后才问道:“有人为难你了?怎么回事?”
“有姑姑在呢,没人为难我。”凤鸾摇摇头,然后把玉粹宫的事儿说了。当然不能说自己未卜先知,只用了太监对白美人宫女的说辞,“多亏姑姑心地良善,想着打赏东西安抚白美人,才吓走了歹人,不然今儿岂不糟糕?白美人可就变成白死人了。”
“吓着没有?”萧铎担心问道。
凤鸾目光盈盈的看着他,那幽深乌黑的眸子里,关切的光芒掩都掩不住,像是蛛一样将自己笼罩其中,心头微微一暖。声调不知不觉放柔了一些,“没有,我现在好好儿的呢。”
“那就好。”萧铎坐下来,轻轻摸了摸她的额头,转了话题笑道:“好了,先别去想这些烦心事儿。等下是昊哥儿他们的周岁大喜,你育嗣有功,回头好生谢你,今儿先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王爷!”高进忠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急道:“宫中来人传旨!”
传旨?萧铎顿时收敛笑容,不知道是福是祸,赶紧出去。
凤鸾亦是收起心思快速跟上。
好在王府门上的人都是机灵的,一见宫中内监来传旨,便有人跑得飞快禀报。
等他们俩在暖香坞的院子站好,传旨太监刚刚走到门口,手持圣旨,然后站到正中台阶上,高声宣唱道:“端王萧铎接旨!”
萧铎和凤鸾一起跪下,王府下人也齐刷刷跪了一片。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之第六子……”那太监展开圣旨,念了一大篇辞藻冗长的官面话,最后道:“……特旨恩赏,享亲王双俸。”
享受亲王双俸?萧铎抬起宽大的衣袖,大步流星上前双手举起,“儿臣接旨。”
那内监把圣旨放到他的手里,笑道:“恭喜端王殿下了。”
“辛苦公公。”萧铎道谢的同时,高进忠就已经把红包给拿了上来,那内监道了一句多谢,便欠身回宫复命去了。
暖香坞的人顿时一阵欢呼。
萧铎笑道:“有赏,都有赏。”心情并没有下人们那么愉悦,更多的是凝重,然后跟凤鸾说了一声,“我去梧竹幽居一趟,午饭宴席再过来。”
他急匆匆走了。
凤鸾目送他出了院子,回到屋子,不由坐下来细细思量,亲王双俸?虽然不是真的封为亲王,但双俸这等恩赏,前世里萧铎是没有享受到的,似乎……,今生的朝局变幻得更快了。
“娘,娘……”昊哥儿被奶娘抱了过来。
虽然已经学会了喊母妃,但是娘是一个字,昊哥儿更愿意喊娘。
大朱氏不好意思道:“奴婢给哥儿穿新衣服,哥儿不愿意,就哄他说穿好了,侧妃会陪他玩儿,所以非要闹着过来。”
“来就来罢。”凤鸾对儿女肯定是有耐心的,微笑朝儿子招手,“乖乖,你自己走过来好不好?”想起母亲说的,这样多做引导,会让孩子更快学会走路。
昊哥儿说话没有妹妹利索,走路倒是稳当,十几步都稳稳的走了过去了。跟小鸭子似的,一摆一摆,然后到了终点,高兴的扑到母亲怀里,“娘……”他咯咯的笑,得意的露出两排小牙,和粉红色牙床。
凤鸾拿帕子给他擦了擦口水,笑着夸道:“昊哥儿好厉害。”
不一会儿,婥姐儿也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过来。
两个小家伙争着要母亲抱,凤鸾忙着给他们上兄友妹恭的早教课,又有奶娘丫头们在旁边凑趣说笑,暂时顾不上多想朝局,只能先陪儿女们玩耍了。
而东宫里,太子萧瑛将一杯茶拂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亲王双俸?父皇居然赏了老六亲王双俸!还有在南边打仗的老七萧湛,只怕回来也得大加封赏了吧?父皇这么做,分明就是明着捧其他成年兄弟,暗地里贬自己这个太子储君,……好,很好。
天家果然没有父子情。
呵呵,若是自己这个太子人人称颂,权倾天下,父皇的龙椅坐做起来又有何滋味儿呢?因为父皇他要平衡朝局,要掌控天下,所以就不能容许自己太过出挑,所以才会如此作为。
只要皇帝一天没有死,自己就是臣子。
太子是储君,而储君,始终都脱不了一个“储”字啊。
说起来,都怪上次妹妹口出狂言闯出来的祸!父皇一直隐忍不发,今儿就明升暗降的一番平衡,将自己这个太子的权利给削弱了。心下苦笑,老二肃王跑得快,急急的去训斥妹妹,还摔了一跤,倒是把他给撇清了。
人都是有私心的,哪怕是亲兄弟也难保是全心全意尽忠,自己可以理解,却忍不住感到一阵阵心中寒凉。
看来自己还没有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就得先当孤家寡人了。
而此刻,萧铎早已到了梧竹幽居。
正在对幕僚们说道:“本王得了亲王双俸,是皇子里面的头一份儿,这是喜事,不过也是一把双刃剑,往后更叫太子忌讳了。”
由凤鸾推荐出来的张自珍,已然成了幕僚头头,说道:“虽然有风险,但是好处还是更大一些。再说了,皇上只怕还有意提携成王,不然南边的事儿,皇上不会派成王殿下出征,这都是有深意的啊。”
“本王知道。”萧铎点点头,又道:“老七在南边捷报不断,等他回来,少说得捞一个大将军当当,回头真是风光的很呐。”
张自珍劝道:“王爷不必羡慕成王殿下,只要能得皇上信任,都是一样的。”
石应崇也跟着附和,“是啊,皇上最近越来越信任王爷了。”
“信任?”萧铎勾了勾嘴角,父皇是想把自己和萧湛打磨成两柄剑,一文一武,然后替他震慑朝堂,压制太子,----所以自己为了博得父皇的信任,只能他想要自己是什么样,就的做出什么样。
但现如今,自己给父皇当剑使没有关系。
一旦太子登基,就会先把自己和萧湛给折断了!所以那件大事一定要图谋成功,否则不是太子亡,就是自己死!
转头看看身边的幕僚手下们,只怕他们还没想这么远,想得都是,自己要如何得到皇帝的信任,争夺实权,以便封个亲王,叫太子将来登基以后亦是忌惮。然而不管是按他们所想,还是按自己所想,文臣能有多大的实权?还得像萧湛一样,慢慢的手握兵权才行,自己不握,也要自己信得过的人握!
或许,可以收买萧湛?不,他只怕不肯屈居自己之下。
萧铎一阵头疼,一阵叹气,“好了,大家以后行事小心谨慎一些。眼下得了亲王双俸是喜事,大家都高兴一点,不必忧心忡忡的,回头本王有赏。”撵了众人,只留下张自珍单独说话,“南边的那几个人,还要你去跑一趟,不论用什么法子,都得给本王把人收罗回来。”
张自珍点了点头,又道:“王爷上次去查的事儿呢?皇上就这么打住了?”
萧铎嘴角一勾,“不然还能怎样?父皇现在只是忌惮太子,并没有打算动储君,眼下用亲王双俸抬高本王的地位,便是削减太子的势力,这种事以后只怕还有。但只要父皇没有废储的心,太子就还是太子,父皇都隐忍了,咱们也得跟着一起忍了。”
要做一把剑,首要的就是绝对听命于主人!
不着急,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太子一点一点的在父皇心中变得糟糕,只要保持这个势头下去,就终会有彻底溃败的那一天。
----自己有这个耐心慢慢等待。
晌午吉时到,端王府里准时开了周岁宴席。
因为龙凤胎的生辰不赶巧,赶在中秋,正是各家各户忙的时候,因而诸如太子妃等贵客都是吃了饭,连戏都没有听,就匆匆辞别回去了。这还是给凤鸾和凤家的面子,不然换个侧妃的孩子做周岁,根本就不可能亲自过来。
凤鸾觉得早点散席更好,孩子还小,又是看戏,又是歌舞的,越是热闹越怕出点什么岔子。宴席应酬完了,龙凤胎也睡午觉去了,只留下母亲甄氏在屋里说话,让人拿了好茶出来招待,“母亲喝茶,消消食。”
甄氏撵了丫头们下去,问道:“长公主上午过来了?”
“嗯。”凤鸾笑容微敛,“她说了几句话,然后把那串佛珠拿走了。”
甄氏皱眉道:“长公主逼着你要的?”
郦邑长公主是她的生母不假,但是她从小养在甄家,和长公主见面次数有限,其实并没有多少母女情分。倒是女儿是心头肉,除了小时候不爱抱她,没有哪一样是亏待过她的,天天眼珠子似的看着长大,当然更亲近女儿一些。
凤鸾笑道:“不是,我自己给她的。”
甄氏闻言一阵沉默。
和当初自己反抗不了生母一样,女儿也是无奈向权势妥协吗?抬眸看去,却发现女儿面色平静如水,并无任何怨怼,反倒是在嘴角挂起一抹淡淡嘲讽笑意。
心情本来就不好,一回家,凤二老爷就找了过来,说道:“我看王爷对阿鸾爱重的很,如今贞娘小产了,在肃王府的日子不好过,你得空,记得叫阿鸾多帮衬着贞娘,拉她一把……”
话音未落,甄氏便已柳眉倒竖,一叠声质问道:“拉一把?贞娘怎么不说拉阿鸾一把?她平时给了阿鸾什么好处了?阿鸾凭什么要帮她?我劝老爷一句,还是少琢磨这些异想天开的念头!”
“话不是这么说的。”凤二老爷不悦,“她们好歹是姐妹,一个好了,另一个帮衬不是应该的吗?难道还要收了好处才帮?再说……”他嘀嘀咕咕,“贞娘是因为回来给你拜寿,才会遇到萧宁,是因为萧宁要扎阿鸾,所以才会被推倒小产的。追本溯源,都是因为你们母女而起……”
甄氏气得冷笑不已,喊了丫头,“把龚姨娘叫过来!”
龚姨娘生平最怕过来见主母,心慌慌的,但是又不敢不来,只得硬着头皮进门,低头行礼,“妾身见过老爷、夫人。”
刚一抬头,甄氏便抬手给她一耳光,“你居然赶在老爷面前搬弄嘴舌,说主母的不是!龚氏,谁给你的胆子?!”
凤二老爷急了,“你这人,好好说话便说话,怎么又打人?”赶忙辩道:“你别打龚氏,她没有说过你和阿鸾的是非,我是听丫头说的。”
“呸!”甄氏啐了一口,看着丈夫,手却指着龚姨娘骂道:“我还不知道她?成天恨不得整个人粘在你身上,哪有离开过的时候?哪个丫头敢越过她,在你面前嚼舌根儿?”扭头看向龚姨娘,“跪下,自己扇二十嘴巴子!”
龚姨娘只得赶紧跪下,心里暗暗叫苦。
前段贞娘小产了,自己伤心难过,忍不住在老爷面前哭了几回,哪知老爷居然又在主母这边惹事。每次他们两个不和了,不好动手,挨打的都是自己,抬手“啪啪”的扇自己嘴巴,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凤二老爷气道:“停下!别打了!”
甄氏冷笑,“有种的停下试试!”
龚姨娘是知道老爷和主母的,一个软蛋,一个泼妇,老爷这会儿未必就是多心疼自己,不过是被主母扫了面子罢了。自己赶紧利落的打完二十个嘴巴,做老实状,赶紧让主母消停,免得惹出更大的乱子。只在心里恨恨骂道:“叫你嘴贱!明知道上头那个男人靠不住,多说什么?往后就是憋屈伤心死了,也都烂在肠子里!”
凤二老爷在妻子面前颜面扫地,妾室也只听她的,不由气得肝疼,恨声道:“你这个目无丈夫嚣张跋扈的泼妇!”
甄氏冷冷回道:“哦?那刚才是谁找我这个泼妇商量事儿?是谁求着我这个泼妇生的女儿?”狠狠啐了一口,“你这个不像男人、没有骨头、只会买怨别人的窝囊废!往后别到我的海棠春坞来,滚远点儿!”
“反了,反了。”凤二老爷一口气上不来,气晕过去。
凤鸾知道父母吵架是几天后的事儿了。
今儿忙得不行,上午进宫在玉粹宫遇事儿,回来见了郦邑长公主,中午龙凤胎的周岁宴,然后陪着母亲说话,下午只堪堪得空休息了一会儿,就天黑了。
晚上是正儿八经的中秋团圆宴,还得盛装出席。
因为孩子们都大了,萧铎让把几个小的都抱了出来,在贤姐儿和惠姐儿的桌子上加了几个位置,让奶娘们抱着小家伙一起赏月。
这原本是他当父亲的一番慈爱,却不想惹出一起小小乱子。
凤鸾今儿累得慌,只想赶紧吃完晚宴然后散席,自己回去舒舒服服泡个澡,便可以享受休息时光了。反正今儿十五,萧铎得去端王妃那边给嫡妻做脸面,自己乐得一个人清净,因而对宴席根本没啥兴趣。
在座的,苗夫人一心只紧张自己的大肚子,根本没空打量别人。
魏夫人则是老老实实的吃菜,腼腆微笑。
端王妃笑盈盈给萧铎斟酒,“恭喜王爷今儿得了亲王双俸的喜事,就连我们脸上也跟着王爷沾光了。”自己举杯饮了,“妾身敬王爷一杯。”
凤鸾等人都跟着道:“恭喜王爷。”
萧铎笑道:“好,好,大家同喜同乐。”
正在一屋子妻妾和睦其乐融融,内屋里的惠姐儿忽然一声尖叫,“哎哟!”她哭了起来,“呜呜,疼死我了。”
众人都是吃了一惊。
萧铎、凤鸾和端王妃,都是急匆匆冲了进去。苗夫人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怕人多再被碰着了,不肯挪步。魏夫人也不爱凑热闹,可是儿子还在里面啊,赶紧跑了进去,在门口瞅了瞅,发觉儿子没事就立住了。
而里面,已经乱作了一团儿。
惠姐儿捂着耳朵放声大哭,婥姐儿吓着了,也哇哇大哭,接着吓得崇哥儿和年哥儿也哭了起来,就剩下昊哥儿一个愣小子,呆呆看着大家。
端王妃细细一看,惊呼道:“天哪,惠姐儿的耳朵出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