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个“暂不挪动”的消息传到双香仙馆时,惊起更大涟漪。
因为不仅穆之微不进宫,就连贤姐儿和惠姐儿都留下,只有崇哥儿因为要在宫里入学,才被允许安置在东宫的一处小院,方便平时起居。
贤姐儿一脸不可置信,“不!”看向丫头,怒道:“你们是不是听错了?!”就算继母善妒不让别的姬妾进宫,那也不能拦着自己和妹妹啊。
丫头委委屈屈的,“郡主,这种话奴婢怎敢听错?”
“下去吧。”惠姐儿挥挥手,关了门,急道:“姐姐,父王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不管我们俩了吗?怎么可以丢下我们啊!”
“我不信。”贤姐儿豁然起身,不甘心道:“我要去问父王!”
“姐姐,我也去。”
惠姐儿追了上去,姐妹俩一起去了荷风四面馆。
哪知道萧铎听了女儿的质问后,并无任何情绪起伏,先让凤鸾回避,然后才道:“再有五、六天你就要出阁,所有东西都已经置办好,难道再搬到东宫里面走一趟?眼下皇上身体抱恙,父王和你们母妃每天都要过去照顾,实在没有精力再折腾,所以你就从王府里面出阁。”
贤姐儿微微张嘴,这……,这算是什么理由?搬不搬东西的,自然有下面的奴才去办,又不要父亲和继母亲自动手,----从王府出阁和东宫出阁能一样吗?这根本不是麻烦的问题,是体面的问题。
但对于萧铎来说,这是一个有关嫡庶对错态度的问题。
穆氏曾经谋害阿鸾,不能因为时间过去了几年,就可以忘记,两个女儿的庶出的身份更是不能改变。自己不能给她们一种错觉,好像以前的错都掀篇了,过去了,今后便能够以太子之女自傲,将来以帝王之女骄狂。
人若是看不出清楚位置,过了界,就容易犯下差错。
所以让贤姐儿从王府出阁,便是告诉她,以及告诉理国公穆家,----自己并没有忘记从前他们的种种算计,更不打算为穆氏的三个子女翻盘,固守现在的本份,才是他们应该牢记的事。
这个态度必须由自己强硬的表示,否则阿鸾就会很为难,还容易被人诟病。
“父王……”贤姐儿先是气怔了,后又哽咽,“不管母亲犯了什么错,我们都是父王的亲生儿女,难道……,父王眼里只有昊哥儿和婥姐儿吗?我和妹妹……”
萧铎打断道:“我的心里若是不拿你们当儿女,就不会给你谋好亲事,就不会安排崇哥儿进宫入学,贤姐儿,不要不知足!”他脸色一沉,“当年你和惠姐儿的哪一处巫蛊案,这些年我和王妃都不提,但是并不代表没有发生过。”
贤姐儿脸色一白,眼里的愤怒光芒变做了一点心虚。
惠姐儿忙道:“父王,那事儿都怪我,当时年幼不懂事,姐姐是受了我的唆使才会做糊涂事的,不怪她。”
萧铎却道:“正因为你当时你年幼不懂事,贤姐儿大了,更应该劝阻你,怎么能和你一起做手脚?这是她做姐姐的过失!”又道:“还有这些年来,贤姐儿你的那点小心思和怨怼,你以为没人看得出来?那次明明是让你给父王做靴子,后面居然变作小穆氏所作,没有你同意,借她十个胆子也不敢!”
贤姐儿眼里的光彩一分分褪去。
原来这些年,自己以为父皇的爱和宽容都是假的,都是自己想象的,他只是暂时没有发作罢了。说不定,就是专门一点点留到今天,好说这番话的。
“父王。”惠姐儿还在不甘心的求情,“就让姐姐从东宫出阁吧,这样的话,让姐姐嫁得风光体面,卫家人也会高看姐姐几分的。”
“还要怎么高看?”萧铎反问,然后道:“当年你们生母犯下过错,你们的嫡出身份也因此被褫夺,要记住,现在你们是庶出。既如此,庶出就该有个庶出的样子,不要处处争锋,处处好强,那不是你们该出头做的。”
贤姐儿喃喃道:“庶出……”
尽管早就被褫夺了嫡出的身份,但是这些年在王府里,生活并没有任何改变,心里一直对这个概念都很模糊。直到此刻,看着父亲坚定凌厉的眼神,和丝毫不容商榷的表情,才明白……,什么是庶出。
----忍气吞声,打落牙齿活血吞。
半晌了,才低低道了一句,“父王,还真是爱重母妃啊。”
萧铎猛地在桌子上一拍,“放肆!谁教会你指责父母的不是的?!”然后质问,“你觉得我偏心了,不心疼你们了,纵容太子妃了?怎么就不想想,当初巫蛊那件事要不是太子妃隐忍,闹开了,你们能落着什么好果子吃。”
贤姐儿低垂眼帘,不答。
萧铎沉声,“若是太子妃有心拿捏你们,这么些年,你们能够安安稳稳,和从前一样过日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惠姐儿眼见气氛闹僵了,忙道:“父王,你别生气。”
萧铎觉得还是自己不够严厉,所以反倒让贤姐儿生出怨怼,于是道:“惠姐儿,你陪着贤姐儿出阁以后,父王会派人来接你进宫安置。”继而看向大女儿,“如果贤你嫁人以后过得安分,惠姐儿你在宫中听话乖巧,将来就让她从东宫出阁。”
贤姐儿目光一惊,看着父亲。看着即将登上九五之尊位置的父亲,还没有坐上那个位置,就把帝王心术用在自己和妹妹身上,让自己……,只能认命。
“回来了?”穆之微问道。
“嗯。”乳母回道:“不过两位郡主的脸色看着都不好,想来太子殿下还是没有改变主意。”失望的摇了摇头,“侧妃,不成了,咱们肯定是不能进宫了。”
穆之微淡淡一笑,“妈妈,这样挺好的。”
反正自己不可能再争到什么,与其进宫碍了凤氏的眼,还不如留在王府里清清静静的,至少衣食不缺、生活安逸,而且不用担心再有事了。想来等到萧铎登基以后,凤氏为了贤良名儿,还会给自己和蒋侧妃一个封号,挂个虚名儿。
她转眸,看向窗外一支颓败的花,还没有来得及绽放就开始凋零了。
----真可惜啊。
而此刻,蒋侧妃在北小院儿里面,对着笼子里的鸟儿道:“鑫哥儿,你说我今天穿什么衣服好呢?乖乖,和你一样穿红色吧。”
鸟儿唧唧喳喳,低头啄了啄米粒,又跳起来在笼子里面飞,喝了一回水。
宝珠死了以后,又经历了闹鬼风波,她一个人住,便有点神神叨叨的,凤鸾便让人送了一只鸟给她,权当解闷儿,免得她想不开自尽了。
蒋侧妃以前看佛经是逼不得已,不然要发疯。有了鸟儿以后,便当心肝宝贝一样的养了起来,喂它吃食,照顾的无微不至,就连睡觉,都要把鸟儿放在床边,生怕醒来就找不到它。
弄得进来送饭的婆子一阵嬉笑,私下道:“这位是有鸟儿子做伴儿了。”
哪知道蒋侧妃入了疯魔,后面还真的给鸟儿起了一个名字,叫“鑫哥儿”,反正北小院没人理会她,婆子们当个乐子,随便她去疯。
皇宫里,蒋恭嫔则是要乐疯了。
太子!太子!自己的儿子成了太子!一个女人,还有比生了一个皇帝儿子,更荣耀的事儿呢?没想到啊,自己竟然有这份福气。
然而次日一早,太子和太子妃进宫的详细消息传来,蒋恭嫔的心情就不太好了。
“只有太子妃母子几个进宫?”她吃惊道。
“是。”宫女回道:“太子殿下的意思,眼下忙乱,还要忙着照顾皇上那边,王府里剩下的人先留着,顺便看看王府。”
蒋恭嫔眉头一皱,这个凤氏真是吃醋拈酸到没边儿了,居然还说是老六的意思!她现在是太子妃,将来是皇后,就更应该做出贤淑大度的表率来,不然叫人诟病。心下微微一沉,等会儿他们过来的时候,一定得好好儿说说。
此时此刻,凤鸾以太子妃的身份,第一次踏入了戒备森严的皇帝寝宫,----今儿得先进宫谢恩。本来这个仪式是在大殿举行的,但是皇帝卧床不起,只好事从权宜改为走亲情路线,小夫妻俩进来探望了。
不便乱看,但是入目和眼角余光到处都有明黄颜色,桌椅床凳则是乌沉沉的,有种凝重庄严的气氛。好在不是第一次见皇帝,不算紧张,跟着萧铎一个行了礼,然后便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低垂眼帘。
皇帝褪去龙袍躺在床上,加上病重带来的憔悴,以及衰老,已经没有在金銮殿上的那种威严凌厉,特别是面对儿子儿媳,声调温和道:“你们来了。”年轻的时候,每个皇子都盼着坐上那个位置,到最后却觉得累,只想最后的时光轻松一点,“唉……,朕好喘口气歇一歇。”
萧铎看着衰老不已的父亲,不由心思微凝。
其实父皇的一生烦恼的时间,大大多于快活的时间,先是战战兢兢的活在范太后的掌控之中,后来又是拼命争取帝权,和各种权贵臣子们较劲儿,甚至对枕边人也要用上各种算计,才有了今日的朝局稳定。
这样的一辈子,其实到最后停下来回头看看,并不快活。
想到此,不由转头看向凤鸾,还好……,江山和美人自己都得到了,何其幸运?将来纵使和父皇一样操劳辛苦,但只要有她,心里就是感觉踏实安稳,只要她一句软语温存就够了。
在皇帝这里和风细雨的,等到出来,还得去往景合宫走一趟打个招呼。
不过几个客套场面话说完,蒋恭嫔便话锋一转,看向凤鸾说道:“听说王府里的姬妾和孩子们,都没有带进宫来?这怎么行,外头不知道会怎么议论呢。”
凤鸾微微含笑,低头不语。
萧铎接话道:“母妃,让其他人留在王府是儿子的意思。”
蒋恭嫔不防儿子当面为儿媳辩护,脸上下不来。
“阿鸾。”萧铎不想让她夹在中间难堪,说道:“东宫还乱糟糟的没有收拾,你先回去忙碌,我在这儿陪母妃说说话。”
凤鸾当然一千个一万个愿意,起身福了福,“儿媳告退。”
蒋恭嫔眼睁睁的看着她就这么走了,不由气道:“这……,这哪是做儿媳的?!说走就走,太不把我这个婆婆放在眼里了。”
萧铎并不和母亲分辨,也不打断她说话,等她说完了才道:“母妃,王府的事确实是儿子的意思。”
蒋恭嫔恨声道:“我看你是被凤氏迷昏了头。”
萧铎回道:“母妃。”他决定把事儿摊开来说,不然以后次次辩,也累,“当年你和蒋侧妃一起,算计阿鸾的时候,这事儿就是你做的不妥。阿鸾她是儿媳,不跟婆婆记仇,不跟婆婆争执,就已经是她的贤良淑德了。”
蒋恭嫔没有想到儿子会翻老账,偏偏的确是自己理亏,气得涨红了脸,“你这话什么意思?怎地……,你做了太子,将来有大前途,就忘了娘了?你可是我怀胎十月辛苦生下来的。”
萧铎跪了下去,“母亲生养之恩不敢忘。”然而口气却并没有改变,“但阿鸾是我的妻子,是我儿子的母亲,是和我风风雨雨相伴一生的人,我一样不会忘记。”往地上磕了个头,“儿子会以孝道侍奉母亲,也请母亲不要让儿子为难。”
好比对贤姐儿的态度一样,有些事,一开始就斩钉截铁的表明态度更好。
模棱两可,反而平白生出许多想法和事端。
他道:“还请母亲不要为难阿鸾,她是你唯一的儿媳,是你孙子的母亲,万望母亲顾念亲情,大家都和和睦睦的相处。”
“你……”蒋恭嫔的太后梦才开始做,耍威风的心思还没得到丝毫满足,就被儿子泼了这么一大盆冷水,不由哆嗦道:“你要反了!”又气又恨,“我要是不答应呢?你又如何?为了媳妇,不认自己的亲娘吗?”
“儿子出生的时候,六斤六两。”萧铎拔出了自己的佩剑,“母亲若是不顾念儿子的妻子,那……,儿子只好割肉换恩。”要彻底打消母亲拿捏阿鸾的念头,还得加上一条,“阿鸾安好,则蒋家安好;如若不然,儿子就让蒋家满门九族为她殉葬!”
自己的眼疾不知道那天就会恶化,实在不想再看到母亲和妻子争斗了。
一丝可能性都不要。
北小院里,悠悠静静一如平常。
蒋侧妃根本不知道外面的风云变幻,不知道萧铎做了太子,不知道他和凤鸾都已经搬进东宫。几天以后,外面响起欢快喜庆的锣鼓响声,动静特别大,等到送饭的婆子进来,不由问道:“外面这是什么动静?欢天喜地的。”
婆子一声嗤笑,“那是孝贤郡主出阁了。”
蒋侧妃一个人过得有点不知岁月,怔了怔,印象中的贤姐儿还是小丫头,掰着手指头数了数,才点头,“哦,她今年十五岁了吧?该嫁人了。”
婆子撇了撇嘴,心道,嫁人不嫁人与这位何干?懒得理会,转身便出去了。
而荷风四面馆里,凤鸾和萧铎今儿特意赶回来,送贤姐儿出阁。按规矩,萧铎在外面陪男宾饮酒宴席,凤鸾这个母亲则是在后面陪女儿,讲解一些婚后琐碎,以及人伦大礼等等。
本来这事儿亲生母亲来办,都够尴尬的,别说凤鸾和贤姐儿了。两人岁数相差不是很多,中间又隔了太多恩怨情仇,因此到这一环节,凤鸾便只给了她图册,然后说了几句,“等下你自己看看,回头……,多顺着丈夫。”
贤姐儿柔声道:“是。”
惠姐儿在旁边哭得眼泪哗哗的,哽咽道:“姐姐,我舍不得你。”
贤姐儿容姿初成,举手投足间有了大人的沉稳,“傻丫头,我又不是嫁去外省,以后见面的日子常有。”一手牵了妹妹,一手牵了弟弟,“你们两个好好听话,孝敬父王和母妃……,记住没有?”
凤鸾便出去了,把空间留给他们姐弟几个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