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武当然不能说此事是小事。
这往小了说是皇上的家事,往大了说那是天下之主的人选大事,他如何敢堂而皇之地评论?
“这自然是大事,臣不敢妄言。只是此事对于皇上而言,本是喜事一件,臣万万没想到会让皇上寝食难安。”
皇上叹息一声,“要是他像淑妃那样乖顺,这该是多大一件好事呀。将军,你说是吧?”
赵武抱拳道:“皇上宅心仁厚,对淑妃擅自把皇子送出宫、杨太傅隐瞒至今之事都不追究,何苦为难自身?”
皇上轻轻一笑,叹道:“都是故人了,朕就算要问,也问不着啦。”
赵武犹豫了一下,道:“请皇上治臣瞒报之罪,其实这二位故人都曾给皇上留下话语,却又嘱咐臣不到万不得已不可提起。”
皇上灰暗的眼中燃起一丝亮光,坐起身子问:“朕知道你最是忠心不二,自然不会治罪。淑妃和太傅说了什么?”
赵武一五一十道来:“臣未曾面见淑妃,淑妃的遗言乃是通过杨太傅转告微臣的。”
皇上点点头道:“说来。”
赵武垂眼看着地面,缓缓道:“杨太傅说,淑妃之所以要把皇子送出宫,乃是体察皇上的为难之处,想要她与皇上的骨血能平安长大。”
皇上有些动容,点了点头。
“至于日后要不要告诉皇上此事,淑妃说全凭太傅做主。到时候看着孩子是否有出息,若有治世之才,再告诉皇上。”
皇上眼里泛起泪花,缓缓合上眼睛,轻声道:“我就知道娥儿最是体贴朕的,她的这一片心思和朕的完全一样。”
赵武继续道:“淑妃还有一句话。她说,她进宫是自己选的,她无怨无悔。若是来日这孩子懂事了,她希望也能让他自己选,这是她这母亲能为这孩子做的唯一一件事。”
皇上眼角的泪还闪烁着微光,听到此处却有点怔愣,仿佛从未想过淑妃会说这样的话。
赵武看着皇上的脸色,一直说得不疾不徐,方便皇上随时叫停。
“杨太傅一直很关照淑妃这个表妹,所以才冒死才把这孩子留了下来。在他临终之前,他把这孩子的身世告诉了我,说的话与淑妃临终前的交代相似。关于杨遇,他也说了几句。”
皇上示意他说下去。
“他说,因为淑妃的关系,他对杨遇太过溺爱,把这孩子养成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不是个沉稳的性格,恐怕难当大任。他把此事告诉我,也是不想杨遇糊涂到底,等他长大了酌情考虑是否告诉他。”
赵武说到此处,自责道:“当时情况危急,微臣为让陛下放心才贸然把此事说了出来,酿成今日局面,是臣的过错。”
皇上抬起手,让他先等一等。
“你的意思是淑妃和太傅都不十分愿意他来继承大统?”
赵武跪下道:“微臣是转述淑妃和太傅之言,若有一字不实,甘受皇上处罚。”
皇上闭上眼睛,叹息一般地道:“他自己也说了不愿意。原来这一切,都是朕强求了。”
赵武不敢抬头看皇上。
正如始皇帝期盼自己建立的王朝能够千秋万代一般,所有的帝王都不能免俗,不然他们处心积虑、舍弃一切又是为了什么呢?可如今皇上只能拱手相让。
“朕枉为父亲,未能亲自教育杨遇一日,这是朕的过世。”皇上沉默了一会儿道,“杨遇不能离京,先在兵部任职,朕亲自教导,若实在不成器,朕也不放心把天下百姓交给他。”
赵武对杨遇是十分欣赏的,杨遇是有天分的,纵然小时候被杨太傅娇惯了,命运也把他推向了一条更加艰难的路。艰难困苦,玉汝于成。杨遇如今已经是能征战杀伐、镇守边关的大将,这样的人能成为储君吗?
暂时还不能。
但有皇上的教导,杨遇要上路并不难。
然而杨遇无心,卫曦却未必甘愿。
事情本能两全其美,何必这样两败俱伤呢?
赵武笑了笑道:“皇上圣明。都说‘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微臣也是人父,知道小儿子不成器,所以终日带在身边教养,想让他变机敏些。这到底是奢望了,不过好在如今他也长了些经验教训,知道三思而后行,我也就满足了。杨遇能得皇上的教训,想来定然进步神速。”
要是他真这样,大可说只说第一句就行,何必还要说接下来的话?
皇上静静地听着,猜到他后面还有话说。
赵武抿了抿嘴巴,笨拙地说:“微臣多言了,臣的家事哪里值得与皇上相谈呢?”
皇上虽然看出来他是故意的,但赵武平常鲜少如此,因此皇上也只是笑了笑,让他说说看。
“你说说吧,朕也听听,也许并没有什么两样。”
赵武这才说:“谢皇上。我一向严厉,对幼子也是如此,为此夫人没少提醒我,说做父亲的时常本末倒置,只顾教导建功立业,却不管孩子想要什么。我想,男子不都想建功立业、名留青史吗?若是混吃等死的,也随他去?”
皇上问:“你夫人如何说?”
赵武笑道:“那自然是不能。她说多子之家,不必挤破头走一条道,各有所得却又同气连枝是最好,还说嫡庶之分误人,多少嫡长子仗着身份不学无术,多少庶子空有才干却无处施展。我们家也是她如此说了,焘儿才从文,煦儿才从武的。”
赵武如此一说,皇上也想起来了。当时关于赵焘何处就职一事,他还同赵武商量过。
皇上缓缓道:“但若是赵焘也能从武,你们父子三人岂不是令周遭闻风丧胆的虎将?”
赵焘笑了笑,道:“这确也能成为一番美谈,可焘儿从小就不喜欢舞刀弄剑,他身上如今的三脚猫功夫也是我强压着他学的。他跟着我们上战场,不说成就功名,反而可能丢了小命。夫人当时哭着对我道,若是焘儿有个三长两短,我和她都别想安生,让我为她想想,好歹给她把焘儿留下。”
皇上心里暗暗笑了笑,就算是他夫人是将门虎女,到底免不了妇人之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