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雨也落到了鸾香庭的院子里,不过这里的雨要含蓄许多,雨水顺着设计好的屋檐挂成了雨幕落在院子里提前放好的鼎中,雨水敲击在鼎身上,像是无数的乐手合力奏着一首歌谣,院子里的花也跟着换了季,不过大多还都是小江喜欢的红色,庭院中央池塘里养着的那些灵鱼在雨天时候更是活跃,一个个争先恐后地想要从水里跳出来,又接二连三的落回去,一圈又一圈的涟漪砸碎了湖面,也打碎了小江难得的好心情。
池塘边的轩廊里,小江正趴在一张躺椅上摇晃着,看着屋子里的阿南穿上了一身劲装,又在外面套上了花裙,脸上的神情渐渐黯淡了下来。
“你这次要去多久啊?”
“快的话十天半个月吧。”
“爹爹同意了?”
“我跟他说我去看看未来的夫婿都是什么模样,他就同意了。”
小江翻了个身,双手耷拉在椅子边,“你真得要嫁人吗?”
“以前可能要,但现在应该不会了,”阿南走了几步来到小江身边坐下,“不是有那两个人嘛,就算最后没有成功,我还能跟着长孙公子混个脸熟,实在不行我就跟着无月明那个混蛋去浪迹天涯。”
“我也想跟着无公子去浪迹天涯。”
“跟着他又不是什么好事,你老惦记着他干嘛?”
“哪里不是好事了?和别人比起来无公子的江湖都要精彩一些。”小江直起了身子,大眼睛眨巴着。
“啊?你是从哪里看出来精彩的?”阿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这些时日总是找无月明切磋,虽然她总是单方面的挨揍,但也确实学到了些东西,只是无月明在动手时才会冒出的杀气实在是让人胆寒,和那个每天做着首饰接白水心上下学的人完全不是同一个,“我都不知道他之前到底经历了啥,凶巴巴的。”
“可是你不觉得他很自由吗?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谁也不怕。”
“他还谁也不在乎呢!”
“哪有,水心那小丫头他就挺在意的。”
“说来也是,不知道他为什么放着你这个国色天香的姑娘不管,却对那个捡回来的小丫头那么上心。”
“那说明无公子心地善良。”
“你真这么想,你为什么不去找他要两口血喝喝,想来他也不会在乎这一两口的。”
“无公子的血虽然能暂时让我精神些,可那不是长久之计啊,我总不能每天找他吧。”
“什么长久不长久的,我看他壮得像个牲口,你就天天当茶喝他都不会有事的。”
“那也不行,我怕我会赖上他,还是等等冉大夫,他说过几日就会给我治病。”
“赖上就赖上呗,长孙无用说得好,他这种人就是吃软不吃硬,你这么漂亮一姑娘,撒撒娇,还怕他不同意?”
“那不是欺负他吗?我不行,你也不行。”
“哼,”阿南冷哼道,“我欺负他怎么了?他还天天揍我呢!再说了你不赖上他,怎么让他带你去天涯海角?”
“那也是等我病好了之后的,到时候我就去问他,要是他愿意了,我就跟他浪迹天涯。”
“他要是不愿意呢?”
“我就让他有空来风月城看看我,跟我讲讲外面发生的故事。”
“真等到那时候就来不及了,你不知道,他现在在那本《招婿录》的人气上有多高,好多姑娘都排着队呢,说什么要是那洛江南不识好歹,她们就去捡漏,要不是他们不知道无月明在风月城里是副什么模样,那小院估计早就被说亲的人踏平了。最近让你去你也不去,上次我过去的时候可是看到有几个姑娘在小院外面张望呢,那小院怕是也藏不了多久了。”
“那……那我不是怕忍不住嘛……万一真赖上了,那不是给无公子上了一道枷锁?”
“有什么怕的?”阿南站起来抓住了小江的手,“就今天了,要是今天不去,万一我俩秋天才回来,你可要一个人在这小院里伤神数月了。”
“不行不行。”被生拽起来的小江神色慌张,连连拒绝。
“这还不行,你再不去,他就和那什么小河姑娘小溪姑娘去流浪天涯了。”
小江挣脱着跑了出去,在那个好久没有去过的梳妆台前坐了下来,“我是说我得打扮打扮才能去,可不能让小河小溪看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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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才跟我说是不是有些太晚了?”
无月明两只手撑在桌子上,正愁眉苦脸地看着桌子上放着的一张面具,这张面具一看就是出自大师之手,不仅用了上好的材料,雕琢出的半张天狗脸更是栩栩如生,只不过这面具只有半张,将将盖住了双眼和鼻子,漏了嘴巴出来。
坐在正对面衣着华丽的长孙无用挑了挑眉,“晚吗?你不是时刻准备着吗?”
“那水心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我看着呢你怕什么?信不过我长孙公子的人品?”
“我怕你带坏她。”
“不用担心,你就是和阿南一起去找个东西,找到了就回来,凭你的本事在那些初出茅庐的公子哥里稍微露一招都算是欺负小辈,不两天就回来了,慌什么?我还能把水心换副摸样不成?”
“那这面具又是怎么回事?”
“你现在明面上可是要做风月城女婿的人,不再是那个处处留情的负面形象了,所以之前那张笑脸肯定是不能要了,要和水云涧里的那个做切割。”
无月明指了指一旁挂在墙上的那张在风月城里随处可见的花神面具说道:“那这个不行吗?”
“这个是用来让你在风月城隐姓埋名的,不是让你去外面打打杀杀的。”
“那怎么还露了半张脸出来呢?”
“丑女婿总要见老丈人的嘛,再说了你需要让别人知道这是你啊!万一将来别人说你是假的那不是徒增麻烦吗?”
“我记得咱们当时谈的条件里可不包括抛头露面啊?”
“是是是,不包括这个,这不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快嘛,这样,将来要是需要你露脸了,你不用出面,我去!”
“你去?这世上谁不知道你长得像个女人?”
长孙无用直接跳了起来,“你这话骂人了啊!”
无月明不屑地看了长孙无用一眼,拿起那张天狗面具在脸上比划了起来,“说吧,为什么突然要我出去?”
“你还记得在令丘山的那只颙吗?自它死了之后荆州廆山那边就有些异动,最近越来越明显,整座山随时都像要翻过来一样,就这动静,不是大吉就是大凶。”
“不确定的事情是不是应该等其他人先去探探再做结论?”
“这到不用了,这廆山风水不错,所以那地方多半是凤凰的陵墓,八九不离十了。”
“这么肯定?”
“你以为那颙是什么?生前是宠物,死后就是镇墓兽,现在镇墓兽死了,那墓还压得住就见鬼了。”
无月明皱了皱眉头,“去挖人家坟不太好吧?”
“哈?”长孙无用瞪大了眼睛,“你是真傻还是假傻?那可是千年以内最厉害的女修,是人妖大战之后少有的有记录的东虚修士,她的墓里连根草都是宝贝,人家恨不得整座山都搬走,你却在这纠结挖人家的墓是不是有伤礼教?老天爷真是不长眼,给了你人人羡慕的天赋,却没有给你一颗强者的心。”
无月明冷哼一声,“呵,你懂个屁。”
“好好好,我不懂,也没有你那么清高,但求你安全的把阿南带过去,找到点好宝贝再连人带物一块送回来。”
一提到阿南无月明的脑袋就又开始疼了,“她一定要跟去吗?实在不行我自己过去呗。”
“你自己过去?是给你挑宝贝还是给她挑宝贝?她不去你挑给谁?”
“我不会看看那些人都抢什么吗?哪件宝贝抢的人多我就抢哪件。”
“呦,你倒挺聪明,”长孙无用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我看你每天催着水心读书,不如你先去找个师傅学学修道,法宝如果没有人来用,那也是破铜烂铁,你看看史上那些出名的宝贝,有几件是单靠法宝出的名?法宝是下限不是上限,比起找一件好法宝不如找一件合适的法宝,你找的和人家阿南要的能一样嘛。”
“那你要这么说,我觉得都不用去了,就凭她那水平……”
“你打住,人家好歹是风月城的公主,你还欠着人家人情,况且现在还在风月城里,就不能嘴巴放尊重点,真不怕城里的人冲进来一人一口唾沫把你淹了。”
无月明两手一摊,下巴一杨,“我怕什么?我浑身是胆。”
长孙无用冷笑起来,“那水心呢?”
“水心她……”
长孙无用指着无月明的鼻子骂道:“她天天在学堂里被同学欺负也没见你出个头,要不是人家阿南跟学堂打了招呼,教书先生会管着点,还不知道她要受多少委屈呢!他摊上你真的是,还不如跳崖摔死呢!”
无月明没了底气,声音都小了许多,“我只是觉得那样不好……”
长孙无用转身往外走,“你赶紧去你的廆山吧,我去接水心了。”
无月明默默地拿起了桌上的天狗面具,跟在了长孙无用的后面。
那顶红色的大轿子就停在小院门口,一袭团蝶百花凤尾裙的阿南正站在轿子旁,还披着锦绣如意云肩,头上戴着花冠,插着宝石镶嵌的发钿,嘴角带着浅浅的微笑,双手的指尖交叠放在小腹前,略带笑意的看着从小院里走出来的两个人。
同样精心打扮过的长孙无用快步迎了上去,抱拳行礼,“阿南姑娘这么快就到了?”
阿南微微屈膝,眼神越过长孙无用的肩头落在后面很不情愿走过来的无月明身上,一副奸计得逞的俏皮模样,“我也没办法,毕竟今日着急的可不是我。”
无月明远远看着阿南,虽说二人也是老相识了,可阿南今日的模样似乎才是她本该有的模样,一想到每次都要揍得人家鼻青脸肿,无月明突然有些后悔,这么漂亮的东西应该细心呵护着才是,他那么做确实有些暴殄天物了。
“哦?不知阿南姑娘说的是何人啊?”长孙无用起身问道,他可不记得有和阿南约过其他人。
阿南笑着走到轿子旁,掀起了窗帘。
一张绝美的脸颊从窗子里慢慢探了出来,下巴处的优美弧线似乎比红莲山庄时更消瘦一些,尽管已经细心打理,可还是有几缕不听话的青丝窜了出来,挡住了有几分慌张的双眼,从未施过粉黛的脸也终于上了些胭脂,可双唇还是有些惨白,明明是盛夏的季节,俊俏的小鼻子却有些发红。
“小江?”长孙无用大吃一惊,赶紧赶到轿子旁嘘寒问暖,“你怎么出来了?”
好久没有见面的小江似乎又有些生分,她把脖子缩在襦裙里,小声说道:“好久没见大家伙了……”
“哦,”长孙无用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然后突然回头大声说道:“听见了吗?说太久没见你了!”
还在犹豫要不要上来的无月明吓得一激灵,脚步顿了顿,还是走了上来,站在窗口外一言不发。
轿子里的小江看着面无表情的无月明,眼神里的慌乱更添几分,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无月明看着那张明明涂了胭脂却仍旧没什么血色的脸,犹豫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要不咱……来一口吧?”
小江一愣,随即莞尔一笑,抬起了头,眼神里满是笑意,“无公子还是那么有意思。”
无月明咧咧嘴,他只是提出了合理建议而已。
“他有个屁的意思,他有意思水心就不会和他闹别扭了。”长孙无用很是不屑,甩甩袖子一脸鄙夷,“走了走了,别忘了正事。”
说罢长孙无用就轻车熟路的上了轿子,真正的主人阿南也挪了挪步子跟在了长孙无用的身后。
窗子后面的小江看到无月明没什么动弹的意思,向后挪了挪,手中的窗帘掀得更高了些,“无公子上来吧。”
无月明向后退了半步,看了看候在不远处的守卫都站在正面背对着他,似乎并没有要管他的意思,又扭头看了看窗后正朝他招着手偷笑的小江还有她身后那个明显比外面看起来大得多的轿子,往前踮了一步,撑着窗沿从大开的窗口跳了进去,刚好落在刚刚走进来的长孙无用身前。
“正门你不走, 非要跳窗户。”长孙无用一脸嫌弃地推开了无月明,大大方方地坐在了主人的位置上。
无月明把手里的天狗面具丢给了长孙无用,转身研究起了轿子里那些精美的木雕,“还没过门的女婿就已经上了没出嫁闺女的轿子,要是传出去了,你那大计不是直接功亏一篑了?”
“怕什么?这里又没外人。”
“没人吗?前两天我还看有几个姑娘来这边闲逛来着。”
“人家就是来闲逛的,还不准人家遛弯了?”
“遛弯遛到这来?再走两步都可以从崖边跳下去了。”
“呦,现在知道关心别人了?怎么就不知道关心关心水心呢?”
“行了,俩老爷们吵什么吵,”眼瞅着俩人就要干起来了,阿南赶紧起来阻拦,她还是很喜欢这座轿子的,若是无月明一着急给她砸了想来还是会心疼一阵儿的。
“那是我要跟他吵吗?他总是拿他那一套强加在别人身上,就不像我,自己吃过的苦就不能让别人再吃一次,你把水心交给我,包给你带的好好的。”长孙无用仍旧不饶人,翘起的二郎腿不停地晃悠着。
阿南一下子站了起来,横在了两个男人的中间,她只觉得这座大红轿子从没有像现在一样危险过。
好在无月明并没有动手的打算,只是冷冷地瞪了长孙无用一眼,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
轿子里不再吵闹,安安稳稳地朝着城里走去,轿子外面反倒是渐渐热闹了起来,隔了好久再次出门的小江又偷偷掀起了窗帘,打量起了形形色色的路人。
那座巨大的学堂很快就出现在了不远处,这座红色的大轿子也不避讳,径直停在了马路的当中间。
长孙无用一个潇洒的起身,摸了摸特意梳理过的发鬓,甩了甩金丝浮绣的裙摆,向轿外指了指,大喝一声“出发”。
阿南闻声而起,戴上了一张冒着黑白混叠火苗的面具,与长孙无用一同走了出去。
好奇的小江跑到另一侧掀开了帘子偷看了起来,只见轿子之外已经列队站了不少人,一半穿着水墨的袍子,另一半穿着风月城近卫的衣裳,高举的幡旗迎风招展,刚走出轿子的长孙无用和阿南一改之前不靠谱的模样,并肩站在队伍前面,仿佛面前的不是学堂,而是威严的未央宫。
不明所以的小江好奇地问道:“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无月明起身走了过来,跪坐在窗沿的另一边,和小江一样揭开一条小缝看了看,说道:“我和阿南要去趟荆州,长孙无用说既然我要走,那水心自然就交给他了,所以今天来接水心下学。”
“只是来接水心的话,这个场面是不是有些太大了?”小江回头看向了无月明,外面比起长孙无用和阿南带来的人以外,聚过来看热闹的老百姓更是数不胜数,把这学堂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无月明的眉头从帘子掀开的那一刻开始就越摞越高,恨不得现在就冲出去把两个人拖回来,“我猜到他有动作,可没想到这动作这么大,关键阿南都以这副模样出面,怕是想善终都难。”
“他们两个为什么要这么做?”小江问道。
“多半是为了给水心出头。”
“给水心出头?她受欺负了?”
无月明多掀了掀帘子,向外张望着,这学堂本就不是一般地方,来这读书的人非富即贵,现在又赶上这些公子小姐们回家的时候,有头有脸的人物便在这扎起了堆儿。
人群里的长孙无用竭尽所能的想要张扬一些,可人们的焦点还是在少有言语、只是不断礼貌打着招呼的阿南身上。
即墨楼的公子哥或许常见,但阿南这个风月城真正的公主却少有出现,大家伙都在猜测是不是因为年底那场盛大的婚事,才会让从前不出闺房半步的阿南来到了这里。
“前些日子水心说她在学堂里被一些人说了闲话,不想再来读书,所以我就教育了她一顿,跟她说除了读书这一条路以外,她别无出路。嘴长在别人身上,说什么是别人的自由,他们永远不会为她的未来负责任,所以她也不需要因为别人说的话乱了自己的心思,路在她脚下,不在别人脚下。”
小江掩嘴轻笑道:“无公子不愧是无公子。”
“长孙无用和我不一样,他觉得应该把那些说闲话的先狠狠地揍一顿,再把他们的爹妈叫来好好地骂一顿,最后再让他们排着队给水心道歉。但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么做的后果,他敢这么想是因为他叫长孙无用,他敢让水心这么做是因为他现在在水心身边,可将来如果他不在了呢?那些会不会让水心把他们曾经道过的歉再道回去?”
“那你还放任他这么做,不去管管。”小江打趣道。
“其实……”无月明看到学堂门口刚放学的孩子们三五成群地跑了出来,终于死了心,丢掉了手里的帘子,“我也不知道我和长孙无用到底谁是对的。我们总是把自己的过去加在别人身上,我认识的人里少有几个活下来的,所以我觉得水心也会和我一样,我希望她能坚强,长孙无用打小就明白无论他怎么努力,也永远会有人觉得他配不上即墨这个姓,所以他在某一天突然醒悟,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不如借着即墨楼的威风,把想要嘲笑他的人都教训一顿,于是他愿意做水心的靠山,想让水心早一些明白这个道理,省得多吃那些没必要的苦。”
小江笑着放下了手里的帘子,轿子里顿时只剩下了烛火发出的暖光,她看着无月明,轻声说道:“无公子这不是挺清楚地嘛。其实依我看,你们二人只是当局者迷,不同的看法归根结底并不矛盾,水心这丫头吃了很多苦,将来说不定也会很难,所以无公子说的话并没有错,只是除了该怎么做以外,还有一样东西无公子忽略了。”
“什么?”
“人心。大家伙都是肉做的,受了委屈肯定会难受,这时候她需要的或许不是教导她该怎么做,而是帮她发泄心中情绪,所以长孙公子做的也没错。”
无月明看着小江若有所思。
小江捻了捻肩膀上的头发,“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是无公子,受了伤也不会觉得委屈,被人说坏话也不会觉得伤心,就算这世上只剩下你一个人,也可以坚强地活下去,可对于她们这些小丫头,要多照顾照顾她们的心。”
无月明咧咧嘴,不知是在谦虚还是在自嘲。
小江看着无月明嘟了嘟嘴欲言又止,犹豫了几次还是说出了口,“我倒是有些羡慕水心了。”
“你这个做大小姐的还羡慕一个瞎丫头?”
“羡慕啊,羡慕你……你们能这么关心她,我记得阿南从令丘山回来之后,总是跟我说你不近人情,像是个冰冷的木头人,可现在却这么关心水心,阿南嘴上虽然不说,可心里别提多不是滋味了。”
小江苍白的脸上只有那双眸子闪着光,让无月明有些胆怯,他躲了躲眼神,两根指头捏起了窗帘,侧头看了出去,轿子外长孙无用和阿南一左一右牵起了白水心的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白水心乖乖地站在那里,听长孙无用和那些人说着闲话。
“其实关心水心是因为,”沉默良久之后无月明终于开了腔,“我也是被人捡回去的,他们教我读书,教我做人,教了我很多很多,后来他们一个接一个离世,到最后只剩我一个,但我也不是个长命的人,所以总会想着什么时候能再捡一个回来,把他们教我的东西传下去,可每当有这个念头的时候,又总会觉得自己不该这么想,没有什么人是天生就该担上担子的,我凭什么把人家找来再不由分说地给他扣一顶大帽子。”
“无公子,太善良的人是会吃亏的,”小江也学着无月明的模样侧头朝外看去,长孙无用正给其他人介绍着白水心,可白水心却很是怕生,抱着阿南的腿缩在她身后,一句话都不敢说,“其实担些担子未必是件坏事,就像是和这世界扯上了些关系,也是我们活着的证据。”
无月明没有回话,看着轿外的长孙无用终于结束了无穷无尽的客套,和阿南一起牵着白水心在众人的注视下往轿子这边走了过来,后知后觉的白水心现在才明白发生了些什么,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连脚下的步子都走得很别扭,可最后还是没忍住,双脚一踮,轻轻地跳了一下,而后胆子便越来越大,长孙无用和阿南的手成了秋千上的绳子,白水心则是秋千上的人。
轿子里的两个人也被白水心的好心情感染,无声地笑了起来。
无月明放下帘子站了起来,转身在轿子里转了一圈,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小药瓶。
“这个给你。”药瓶被放在了小江的跟前。
小江看看药瓶又看看无月明,问道:“这是什么?”
无月明没有回答,只是扬了杨下巴,让小江自己打开看看。
小江将信将疑地拔掉了瓶塞,里面的气味还残留着一些之前药丸的味道,但更重要的,是单单让她闻闻就神清气爽的血腥味,她赶紧塞上了瓶盖,慌张地抬头问道:“无公子这是干什么?”
“贿赂你。”
“贿赂我做什么?”
无月明拿起那张天狗的面具在脸上比划了起来,含糊不清地说道:“我不在的时候,别让水心跟着长孙无用做那些不着调的事,要是回来被我发现了,你也逃不了干系,所以每日昏昏沉沉得可不行,要多替我盯着他点。”
小江笑着把药瓶藏进了袖口,起身飘到无月明身后,红色的衣裙如海浪般翻涌,一双洁白的玉手把天狗面具上的绳子系在了无月明的后脑勺上。
“无公子的吩咐奴家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