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绍还是揉着发痛的脑袋,无精打采。
昨天这顿酒,全是仗着年少轻狂,从白天喝到半夜。
这通胡天胡地的狂欢,就像司马绍这样比较有节制的,也是醉得墙走人不走。
“又下雪了。”
司马绍吃过晚饭,穿着厚衣服,在自家庭院里散步消食。
庾文君调皮地伸手接了几朵雪花,却是瞬间化为了水,不由得笑了两声,说道:“都叫雪花,不知可有花的样子?”
司马绍笑道:“雪花是菱形的,也就是六角形的,每片雪花都是精美的图案,称为花也不为过。”
庾文君有些奇怪地看着司马绍,问道:“六角形的雪花?殿下你是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从书上学来的的,改天找给你看看。”司马绍说道。
庾文君点了点头,笑道:“我倒不着急,反正你说是六角就六角,说好看就好看。”
就喜欢你这样乖巧的媳妇儿,司马绍呵呵一笑,宠溺地摸摸庾文君的脸蛋儿,热乎乎的,还有点发红。
庾文君暗暗笑了两声,对这样的动作已经习为常,不觉得是轻薄,反倒因为殿下的喜爱而高兴愉悦。
咔嚓、咔嚓...有节奏的声音阵阵响起。
身后,侍女楠儿磕着瓜子,动作机械而精确。
这个小吃货!司马绍也不由得回头看了这丫头一眼,可人家咧嘴一笑,浑不在意,只是把瓜子皮塞进了背着的小布包里。
为了吃,还弄了这身装备,真是够敬业的。
司马绍转过头,不由得翻了翻眼睛,也是没啥招儿了。
反正能养得起,也不想因为吃而斥责她。
庾文君抿嘴笑了笑,陪着司马绍继续漫步走着,开口缓缓说道:“昨天苏荷姑娘来府上拜年,你却是不在。她和我说了些事情,想求相公帮忙呢!”
司马绍问道:“什么事啊,难办吗?”
庾文君说道:“苏荷姑娘想从醉仙楼赎身从良,在戏班子谋生活。若论表演,苏荷姑娘吹拉弹唱,都还是很厉害的。”
司马绍点了点头,说道:“能从醉仙楼脱籍从良,自是好事。想去戏班,那得让她自己去应聘。”
“可老鸨并不想让苏荷姑娘离开。”
庾文君说道:“赎金要得极高,就是狮子大开口,阻拦苏荷姑娘脱籍。”
司马绍犹豫了一下,说道:“那苏荷姑娘不是让我出面赎她吧?”
庾文君无奈地点了点头,说道:“苏荷姑娘正是此意。她说凭殿下的声名,老鸨定不敢为难。正常的赎身钱嘛,她已经偷偷攒下了。”
司马绍微皱眉头,并没有马上决定。
司马绍展颜一笑,说道:“既然求到头上,成与不成,总要试试。若能使苏荷姑娘脱籍从良,也算是做了件好事。”
庾文君见司马绍不怪,不由得松了口气,说道:“你总是好心,可也别太为难。能办成既好,办不成也是尽了力。”
......
“殿下,你要知道现在苏荷是醉仙楼的头牌,她要是一走,生意定受影响。”
老鸨一副凄凄的样子,指了指屋内的莺燕,说道:“生意不好,这些孩子就要挨饿吃苦,多可怜啊。”
司马绍说道:“不至于那么惨。就说屋中的这几位姐姐,论容貌,论才艺,并不比苏荷姑娘差嘛!”
“话虽如此,可名声哪是一下就有的?”
老鸨拿手帕擦了下鼻子,好像真能掉下眼泪似的。
“就说琴儿,奴家是看好她,可没个出名儿的机会。”老鸨拉过一个姑娘,长得确实很美,还有点清新的味道。
琴儿,晴儿,青儿……没等司马绍弄清字眼儿,琴儿已经贴了过来。
大概是觉得司马绍年纪小,她倒是甩开羞赧,动作言语分外亲热。
“再过些时日便是小年,殿下不为奴家赋诗填词,以为扬名之需?”
琴儿抱着司马绍的胳膊,轻轻摇动,香唇吐息,近在脸前。
司马绍心底动摇,但还有一丝清明,看着老鸨道:“赋诗填词嘛,也不是不行。可这和苏荷姑娘赎身可有关系?”
老鸨犹豫了一下,觉得可以妥协。
一首好诗能捧红琴儿,苏荷走了也算个弥补。
而且,从司马绍的前途看,也是不好得罪的。
现在好说好商量,最好还是顺坡下驴,让他满意。
何况,赎身银就算不狮子大开口,也是能让她捞上一笔。
“殿下若是赋出好诗,奴家为表感谢,便允苏荷赎身从良。”老鸨陪着笑脸说道:“琴儿,还不谢过殿下。”
“奴家谢过殿下。”
不过,他还是有点不放心,说道:“这样,咱们办事就干脆点,别拖泥带水的。现下就把苏荷姑娘叫来,办好了赎身之事,在下的诗也就做好了。”
老鸨一拍手,笑道:“殿下怎说,奴家便怎办。”
说着,她起身走出,自去和苏荷商量赎身事情。
不当着司马绍的面儿,这赎身银的多少自然好谈。
老鸨也不想司马绍在旁说项,弄得她不好调价。
“殿下满腹才华,这里全是诗词歌赋呢!”琴儿献着殷勤,伸手摸司马绍的肚子,还往下轻移。
司马绍赶忙按住这姑娘的手,可别乱摸,老子会受不了的。
琴儿咯咯笑了起来,调侃道:“殿下怕了,怕奴家吃了你嘛?”
司马绍讪笑着,让个小姐姐给调戏,这怎么好像颠倒过来了。
难道不应该是他来撩妹儿嘛?
时间不大,老鸨和苏荷走了进来,两人脸上似有泪痕,也不知是真不舍分离,还是虚情假意地演戏。
“奴家谢过殿下。”苏荷曲身下拜。
司马绍虚扶了一下,问道:“事情可是办好了?”
“办好了。”苏荷答道:“文契马上便能写好。”
老鸨陪着笑,说道:“殿下开口,给奴家一万个胆子,也是不敢相欺。”
“在下这里先谢过了。”
司马绍拱了拱手,说道:“这诗也想得七七八八了,笔墨纸砚准备一下。”
老鸨赶忙让人准备,琴儿十分有眼色,亲自上前铺纸磨墨。
“既是在小年唱的,便须应时应景。”
司马绍起身提笔,装模作样地想了一会儿,沾满墨汁,挥毫书写,一气呵成。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琴儿低声吟诵,眼睛亮了起来。
待司马绍写完,立刻便拜倒致谢,“多谢殿下赠诗。”
司马绍呵呵一笑,放下笔,端详了一下,不管是字,还是诗,都觉得满意。
老鸨见琴儿拜谢,自知这诗不错,也就放下心来。
这时,文契已经写好,送了进来。
老鸨与苏荷画押,算是了结了这桩买卖。
看着老鸨又挤眼泪,司马绍心中赞叹,这演技真不错。
事情办完,他也不再久留,起身便欲离去。
苏荷拿到卖身契,便迫不及待地离开这里。只拿了个小包袱,便随司马绍出了醉仙楼。
虽然醉仙楼不是监狱,苏荷也是能够外出。
但此时见到外面的天地,却是迥然不同的心情,就仿佛鸟儿离了笼,眼前是一片自由,任自己随意翱翔。
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好像外面的空气也是从来没有过的新鲜舒爽,苏荷眼圈一红,差点掉下泪来。
司马绍看了苏荷一眼,为她感到高兴,也理解她的心情。
停顿了半晌,司马绍开口说道:“苏荷姑娘可有去处?若是暂时没有,可先去我府邸厢房同住,慢慢再找寻不迟。”
苏荷微低下头,说道:“奴家倒想在戏班安身,只恐主人不愿。”
“且去问过再说。”司马绍笑了笑,伸手向着马车做了个相请的手势,“在下还有一事要苏荷姑娘出马相助呢,咱们车内细谈。”
虽然戏子的社会地位不高,但却是自由之身,也不用出卖身体,强装欢笑。相对于艺伎来说,依然是苏荷所希望从事的职业。
不然能怎么办?
赎身银几乎是她多年的积攒,现在所剩无几,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
络绎不绝,人头涌动的建康城内的全民狂欢还在热烈进行中。
一群人走在街上,时进时停,好像在观赏着五颜六色的花灯。
但真正赏灯玩乐的却只有中间的一男一女,外围的汉子虽是便装,身上却散发着威严气息,令人不敢直视。
晋元帝驻足于一处店铺所设的灯谜处,仰头捋须,看着灯谜,不由得微微一笑,说道:“阿荀来看,这谜语甚是有趣。”
带着纱巾的荀氏移步上前,抬头看了看,也笑着颌首,说道:“确实有趣。不知老爷可猜出来了?”
本来她是没有资格出宫的,只是一个宫女。那么多妃嫔没选,反而选了她,这里面绝大多数是因为她有个好儿子——司马绍。
虽然有父皇的恩准,随他微服赏灯。
可该有的遮掩还是不能少,荀氏可不是那种不知轻重、恃宠放纵的女人。
晋元帝呵呵一笑,伸手指了指店铺的牌匾,说道:“这可是绍儿的铺子,卖火锅和烤鸭,据说过年期间还有诸多奇巧物件,建康城内只此一家。”
荀氏很是惊讶,她还真不知道这事。
可很快就恢复了淡静,笑道:“老爷怎地如此了解,妾身却是一点不知。”
晋元帝笑着说道:“看那店铺的楹联,还有这灯谜的笔迹,应是能看出是何人所写吧?”
荀氏仔细端详之下,不由得笑道:“妾身未及细瞅,这不是绍儿的笔迹吗?”
“堆金积玉无双美,聚宝藏珍第一家。”晋元帝诵念着楹联,微微颌首,笑道:“寓意不错,辞句也好,就是这口气大了些。”
荀氏呵呵一笑,说道:“聚宝藏珍第一家,确是招摇了。”
说着,她仰头看着灯谜,岔开话题,说道:“难道这谜语也是绍儿所出?依这楹联的格式,倒是很像。”
“写楹联嘛,自是绍儿的拿手。”晋元帝也把注意力集中到谜语上,“口中含玉确如玉 台下有心实无心,嗯,倒是很有意思。”
荀氏不由得捂嘴失笑。
晋元帝看了爱妃一眼,苦笑着摇了摇头,也拿司马绍没有办法。
“老爷,妾身猜出了谜题。”荀氏笑着说道:“谜题是一个字。”
晋元帝微一沉吟,笑着点头,说道:“我也猜出来了,乃是国家的国。”
荀氏笑了两声,连连点头。
“我猜得可对?”晋元帝伸手唤过一个伙计,开口问道。
“客官猜对了。”
伙计是个精明的,看这帮人占着这摊,别人都进不来,便知不是寻常人物,满脸堆笑地说道:“这里陈列的便是奖品,客官可任取一样。”
“只能取一样儿啊!”晋元帝示意荀氏上前挑选,却故意调侃道:“听说这铺子日进斗金,怎这奖品如此小气。”
伙计笑着解释道:“客官有所不知,我家这灯谜的奖励是翻倍的。猜中一个给一个奖品,猜中第二个便给两个,猜中第三个便是四个,以此类堆。”
哦,晋元帝立时有了兴致,笑道:“这倒新鲜,怪不得只四个灯谜,却有如此多的奖品。待我再来猜谜,把你家的奖品拿走大半。”
“老爷威武。”荀氏凑趣般地赞上一句,伸手从奖品中拿了一个瓷制的小玩具,仔细端详,笑道:“这是猪嘛,怎地这个模样儿?”
二师兄你不认识吧,穿上衣服就是不一样。
若是司马绍在,少不得又得解释一番。
晋元帝看了一眼,也觉这东西怪异,自知是司马绍搞出来的,不由得摇了摇头,继续看灯谜,霍然开朗,笑道:“日落香残,免去凡心一点。炉熄火尽,务把意马牢栓。”
“想必是驴吧。”
“客官着实厉害。”伙计恭维着,请荀氏再选奖品。
晋元帝心中得意,在女人面前显摆是男人的共性,他再看第三个灯谜,却皱起了眉头。
“白蛇过江头顶一轮红日,青龙挂壁身披万点金星。打两物。”
晋元帝开始捋胡须了,这是个什么,甚是奇特!
琢磨半晌,晋元帝摇了摇头,再看第四个:黑不是,白不是,红黄更不是,和狐狸猫狗彷佛,既非家畜,又非野兽。诗也有,词也有,论语上也有,对东西南北模糊,虽是短品,却是妙文。打两字。
荀氏也款步走到晋元帝身旁,看着这两题也颇头疼,关键是对联谜语在晋朝根本没有,不懂其中窍门,未经专门训练,自然是不容易想到的。
“此对甚难。”晋元帝摇了摇头。
荀氏苦笑了一下,说道:“妾身也想不出。”
停顿了一下,她说道:“改日问问绍儿,怎地净出这奇怪的谜题。”
猜不出灯谜却也不丢人,谁能保证是猜谜小能手呢!
荀氏这般说,也是为晋元帝面子上好看。
晋元帝点了点头,正待要走,便听见不远处大呼小叫的声音,这声音好像还很熟悉。
“我家殿下的谜语最厉害,猜中一个两个不稀奇,猜出三个就了不得,但要四个全猜出,定然是世间奇才。”侍女楠儿边走边吹嘘。
“真的嘛?”庾文君牵着司马绍的手,另一只手上晃着好看的灯笼,笑道:“猜不出来也没关系,看啥好就拿呗!”
寻阳被庾文君拉着小手,也咯咯地笑了起来,说道:“我要多拿,回到宫里慢慢玩儿。”
司马绍不以为然,那些东西他有的是,可却不是什么都往宫里送。可他觉得很一般,别人却可能觉得新奇好玩儿。
张军等人手里也提着灯笼,或是猜谜赢的,或是从别家摊贩买来的,收获颇丰,也更是趾高气扬。
可很快,他们就撞到了铁板上,看见是皇家侍卫挡着路,立刻蔫了。
傻子也知道这些皇家侍卫不在宫中值宿,身着便装成群结队是在保护谁了。
侍卫们稍微让开了些缝隙,不是让这帮人通过,而是要让父皇看清是谁。
咦?!寻阳瞪大了眼睛,灯火通明下,那不是父皇嘛,穿着便装也认识呀!
司马绍也看见了,稍许的愣怔进后,赶忙提醒寻阳,“父皇在微服私访,不想暴露身份,可不能乱叫。”
庾文君眨巴着眼睛,疑惑地问道:“那要叫什么呢?”
“我们叫一块叫他们老爷夫人。”
司马绍嘿嘿一笑,说道:“嗯,我们一块过去。”
寻阳和庾文君答应一声,拉起小手便向里面走去。
别人都得拦着,这三位自是例外。
侍卫们退了退,让出一条通路来。
“老爷。”寻阳叫出口,却是忍不住的笑。
庾文君没看到寻阳在笑,还一本正经地奔过去脆声道:“老爷。”
晋元帝看到爱女,不由得面带笑容,听到这称呼,更是笑得畅快,问道:“玩儿得可开心?怎地不坐车?”
“在车里看不清楚。”寻阳揪揪父皇的胡子,笑道:“在外面边走边玩儿,一点了不冷。”
“见过老爷。”说完又转身向着荀氏一揖,“见过夫人。”
荀氏捂嘴一笑,嗔道:“搞怪。”
晋元帝倒不觉得刺耳,既没暴露身份,自是他所希望的,便笑着说道:“你店铺这灯谜好生怪异,倒把某难住了。”
司马绍呵呵一笑,上前站在灯下,对着伙计摆手道:“这里暂不用你,且退远些。”
伙计认出了司马绍,赶忙作揖施礼,麻溜地退出很远。
司马绍这才转过身来,对晋元帝笑着说道:“父皇勿要见怪,这灯谜是儿臣瞎出的,只是图个好玩儿,却没甚道理。”
荀氏伸手指着前两个灯谜说道:“这两个嘛,很雅致,倒是不难猜。这第三个和第四个,却是想不出。”
司马绍咧了咧嘴,嘿嘿笑道:“这第三个就是瞎闹,越有才识的越是猜不出。”
“说说看,这第三个谜题到底是个什么?”
晋元帝觉得司马绍的这个说法倒是新鲜,难道粗鄙的贩夫走卒倒能猜出来?
司马绍实在有些不好意思,但也不能不说,便有些嗫嚅地说道:“油灯和秤。”
什么?!晋元帝当时就愣住了,这也算个灯谜?
可要说不是,又找不到什么说辞。
“嘻嘻。”寻阳欢快地笑了起来,觉得这灯谜真有意思。
荀氏也怔住了,被寻阳这么一笑,又清醒过来,笑斥道:“胡闹,哪有这么出灯谜的?”
司马绍挠着头,嘿然不语。
就图一乐呵,谁知道让你们看见了呢?
晋元帝又生气又好笑,拉着脸一指最后一个灯谜,没好气地说道:“那这个呢,也是瞎编的?”
“那倒不是。”司马绍赶忙辩白,说道:“这个对联其实很有意思。”
“那你好好说说,我还不是很明白这对联的规矩呢!”荀氏赶紧接话,也是不让晋元帝发火。
司马绍说道:“这个对联,其实很简单,谜题就是上联“猜”,下联“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