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讷言捏着鳞片沉默了一下,轻声叹道:“确实,这世上女子之绝色,再难有出其右者。”
他转手便将鳞片收了起来,又问道:“璎珞那小丫头如今已经安好无事了?”
穆长宁一怔,“璎珞?”
苏讷言道:“那小丫头先天不足,鲛人生来七阶,她却只有五阶,琳琅还曾一度担心她会不会活不过百岁……海底有不少灵草灵果,但妖类并不擅长丹道,当年我被请去鲛人宫中作客,主要还是给那小丫头炼丹调养。”
“……原来是这样。”穆长宁道:“璎珞现在已经是六阶了,只要好好修炼,将来必然可以追赶上其他鲛人的。”
苏讷言点点头,不再多问有关鲛人族的事,穆长宁大致将接下来发生的事说了一通,当然保留了诸如落英岛的咒怨的真实原委,以及有关佛魔尊者的事。
只是到了后来,苏讷言的兴致似乎并没有一开始那么高了。
孟扶摇使了个眼色,穆长宁会意地打声招呼便先告退。
“诶,我说你这是真傻呢,还是装傻呢?”孟扶摇斜睨了她一眼懒懒说道。
“……什么?”
他轻轻一叹:“我记得你有一块鲛绡帕,那鲛绡品质非凡,可不是普通鲛人能够织的出来的。何况鲛人一生只织一匹绡,这背后代表的是什么意义,你不懂?”
穆长宁哑然,“这么重要的东西,师父随随便便就给了我?”
孟扶摇“啧”地一声摇头,很是无奈:“我说,你究竟能不能搞清楚重点?我现在说的是这个吗?”
穆长宁白他一眼,“小师叔,我听得懂人话,你不用刻意跟我强调。”
琳琅是怎么想的,她多多少少能够感觉得到,在辉海海底,琳琅向她追问起师父的近况时她便知晓了,然而让她真正惊讶的是苏讷言的反应。
孟扶摇道:“人妖殊途,从来都不是白说的,若是其他的妖,到了八阶,起码还能够化为人形,可鲛人一族可是一生都无法摆脱那条鱼尾的。”
苏讷言很清楚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他不可能为了谁去驻足停留,年少之时的意气风发,到如今再去回首,更多的也许只剩一声感慨了。
“人妖殊途……”穆长宁喃喃念道。
她莫名想到落英岛的覆灭,前例在那摆着,归根结底,其实也不过是源于一场人妖之恋罢了。
这个世界,一切都很真实,她所经历过的种种,形形色色都是真切地摆在眼前的。
即便是在温岚眼里的小说,这也是个真实存在的世界,她不信这些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都只是一串冷冰冰的数据。
不是因为那本小说,才造就了这个世界,而是它本身就基于这个世界……
穆长宁好像突然意识到什么,脑中灵光一闪,似乎有一样长久以来都被她忽略掉的东西,只是那东西都近在眼前了,她也很快就要捕捉到了,脑门忽然就被人弹了一下,方才那点火花也在刹那间熄灭。
穆长宁气结,一眼瞪过去,“小师叔,多打两下是会变笨的!”
孟扶摇微微一笑:“本来也没聪明到哪去。”
她抖了抖唇,懒得跟他一般见识,甩腿就跟他分道扬镳。
可惜刚刚的灵感还是找不回来了。
无奈叹了声,穆长宁去找了凌玄英,既然决定要回中土,自然也要问问他的打算。
“当然是与你们一道回去,来神洲有几年了,是时候回去了。”凌玄英笑了笑道:“我想温师妹……我是说温岚,她在神洲身死,从阳真君大概不会坐视不理,也许门中还会热闹一阵。”
穆长宁汗颜。
确实,温岚也是天机门的核心弟子,她的神魂被诛杀,天机门弟子魂堂中的魂灯一旦熄灭,从阳真君不可能无动于衷。
“五哥难道没有什么想问的?”
那日在场目睹的,凌玄英也在其中之列,他一方面认得付景宸和温岚,与温岚还同属天机门,另一方面偏又不知晓内情,却也没见他如何好奇过。
凌玄英淡淡道:“不相干的人,知道那么多做什么,本来就没什么好问的。”
穆长宁讪讪一笑,“确实如此。”
过了几日,便到了大法会召开的日子,也是佛子受封的吉日。
在此之前,付文轩也曾来寻过她,神色复杂地道:“师父已经离开了。”
付景宸是不告而别的,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化神修士来无影去无踪,行迹不定,他若想走,没人留得住他。
穆长宁淡淡点头,不甚在意付景宸的去向。
付文轩问道:“待到法会结束,你是不是要跟着讷言真尊一道回中土?”
穆长宁点头,转而问道:“你呢,是要回大泽,还是继续留在神洲?”
他眯眼微笑:“等成了佛子后,还得在这里留一段时间,不过我还是会回去的,现在对我而言,去哪儿都一样。”
穆长宁微微沉默,想了想还是问道:“你是怎么想的,当真心甘情愿留下来做这佛子?”
付文轩顿了一瞬,扬唇笑道:“若说心甘情愿呢,确实不尽然,但若说是被逼迫呢,倒也不全是。”
“……说人话。”
付文轩翻个白眼,“一开始我确实很抵触,我本修道,在这一道上也走了许多年,道心已经初有雏形,那群秃驴逼我弃道修佛,我当然是不肯从头再来的,而在佛市里,佛魔尊者也只是在教我佛理经纶、以及佛门各类心法,不过某些时候,我却能隐隐感觉到某个点,一个佛与道的平衡点。”
“所以?”
“我想尝试道佛双修。”付文轩一字一顿道:“既保留我的道心,也吸纳佛门精粹。”
穆长宁愕然,付文轩道:“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异想天开,若是成功,也许我将会开创某个先河流派,若是失败,大概也会赔上自己这一条仙途,代价惨重,但我还是想去做一下尝试。”
他的神情是难得的认真,俊美的五官坚毅,神色中自然透着一股无畏无惧。
说到底,他内心还是不甘于平凡的。
穆长宁点头,“大道三千,无论哪一道,都将殊途同归。”
付文轩伸手摸了摸他眉心的净世红莲纹,“等我能够将这红莲封印解开,也许便是我真正领悟的一天。”
“到了那时,你可就是一派祖师了。”
付文轩深深看她一眼,忽然问道:“阿宁,如果哪一天我骗你的话,你会不会生气?”
穆长宁挑眉斜睨过去,“你骗我的次数难道还少吗?”
“……说正经的!”
她敛眉想了想,“看情况吧。”
每个人总有不愿说的东西,她也不能说,对谁都是完全坦诚的。
付文轩蓦地沉默。
穆长宁狐疑道:“怎么,你是又做什么亏心事了?”
付文轩摇头低叹:“你只需要知道,我不会是你的敌人……永远都不会。”
她不由一愣。
这话他好像很早以前就曾经说过,现在再翻出来是个什么意思?
可惜付文轩没再多解释,而大法会也如期而来。
那一日,付文轩身披一袭红色佛衣,在洪亮的钟声里,在万千佛修的梵唱声中,在袅袅香火青烟里,在世尊佛慈悲祥和的注视之下,接受着佛主的加封,接受着来自幻海万千信众的俯首膜拜。
所有的信徒们都遥遥望向佛殿,这位开启了佛市的佛子,天生佛骨,眉间一朵净世红莲,气韵天成。
这是他们未来的佛主,也承载了他们虔诚的信仰。
苏讷言朝佛殿的方向望了眼,挑眉喃喃道:“这小子竟然真的去当佛子了?”
穆长宁仰头问道:“师父,有什么不可以吗?”
小徒弟双目澄清地看着他,略带疑惑。
苏讷言沉默了一下,哑然失笑:“没什么不可以,各自造化罢了。”
他偏过头看了另一头面无表情的孟扶摇一眼,轻咳一声传音道:“诶,扶摇,我怎么觉得这丫头好像天生缺根筋呢?”
孟扶摇面不改色,淡淡道:“师兄若是闲得慌,回程途中,咱们不妨再走一趟辉海。”
苏讷言摇头叹气。
真是一点都不可爱……
不过……“话说回来,扶摇,你来这究竟是干什么的?”
“……”
迦业寺的大法会足足持续了七天七夜,成千上万人山人海,坐而论道,讲解高深的佛法经纶,这场面相当壮观,期间更时不时有佛修大受启发顿悟,整个迦业寺的上空都被灿灿佛光和袅袅檀香笼罩着。
待到法会结束后,苏讷言便向佛主辞别。
穆长宁与智元禅师和梵珈般若等人告别之后,付文轩便亲自领着他们前往迦业寺的远距离传送阵。
这传送阵积攒了大半年的能量,一次性能够从幻海一路传送至离这万万里之遥的乌海域,再从乌海域朝西北方向飞行,以苏讷言的速度,大约再过上一年,就能到达凌霄殿的地界。
穆长宁没再见到天算一族的人,无论是咏梅真人抑或是行止真君,听付文轩说,他们早早地便离开了,然而具体去向不明。
望穿早已进入闭关状态,开始炼化那块空间之石,如今走上传送阵的,便只有苏讷言孟扶摇穆长宁和凌玄英四人,另外还有几个一同借用远距离传送阵的修士。
传送阵开启的时候,万千符文缭绕,金光大绽,外界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穆长宁只看到付文轩笑着朝他们挥了挥手,眼前便是一黑,随着一阵失重感传来,混着强烈的灵力波动,她险些站不稳,只感到一只干燥温暖的手掌拉住了她。
穆长宁微愣,传音道:“……小师叔?”
过了半晌,才听到孟扶摇淡淡回了个“嗯”。
到了乌海域,苏讷言不再耽搁,取了飞行法宝出来,载着几人一路往西北向飞去,直到一年之后,遥遥望见了一片陆地。
重回中土,竟凭的生出几分感慨。
到了中土地界,几人的心情也跟着轻快起来。
苏讷言喝了口穆长宁新酿的蜜酒,这酒是她用贪吃蜂采的琼花蜜酿的,琼树本就是高阶灵植,当初从赵岛主夫妇处得来的琼树枝条如今在空间中已经长成了一片,开了一簇簇粉白的花,也极受贪吃蜂的喜爱。
苏讷言挑眉道:“琼树只生在落英岛,如今落英岛覆灭,往后再是难寻,你养的这几株,废了不少功夫吧?”
穆长宁讪笑道:“还行,师父觉得味道如何?”
苏讷言眯着眼睛点头,又灌了一大口。
飞行法宝的速度不减,毛毯在空中极快速地划过一道火红的遁光,快得肉眼几乎捕捉不到,而周围的一切也都在飞速远去。
直到云龙山脉的连绵起伏的青山近在眼前,苏讷言问道:“凌小友是要回天机门,还是来苍桐做客?”
凌玄英想了想,恭声道:“数年未归,飞扬还是先回门派,多谢真尊一路照拂。”
他祭出飞行法宝,从毛毯上一跃而下。
苏讷言微微颔首,径自御器远去,过了会儿,忽然好奇问道:“这小子道号飞扬?”
末了微微看了穆长宁一眼。
他似乎记得,凌玄英是称呼穆长宁清扬的。
孟扶摇眸光微闪,穆长宁道:“巧合,纯属巧合。”
苏讷言挑挑眉,不再多加理会。
早在进入沧州地界,苏讷言便发了道传讯符,如今苍桐派山门大开,几位元婴真君依次候在山门前,遥遥望见那道遁光,顿时面露喜色:“来了,来了!”
一行三人从毛毯上跳下,几位元婴真君连带着身后一众弟子纷纷上前见礼,那排场连苏讷言都愣了愣,“这都是干什么呢?”
云和真君笑眯眯道:“庆贺讷言师叔回归啊!”
苏讷言的传讯符中写得清清楚楚,欲望泉已经到手,几位元婴真君纷纷松了口气,颇有种大劫得过之感。
长生引带来的两百年额外寿元,也许无法根本意义上改变些什么,但对于眼下而言,却是解了燃眉之急,他们当然是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