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堂的一席话,仿佛惊雷炸开,让人措手不及。
宁容左的脸色也逐渐严肃了起来:“苟良?他不是长信旧臣吗?”
岂止!
江淮稍稍稳了稳心神。
七年前,豫国公身患鼠疫,是苟良不辞辛劳送来了解药,虽然并未有效,但诚心可鉴,为此,江淮一直暗怀感激,成为女官之后,还帮他爬上了从四品通州刺史的职位。
谁想到他如此不争气,竟被人抓到把柄!
江淮情急之下就要冲出去,可刚走两步又匆匆退了回来,她白色的衣衫四处飞旋,仿佛冬雪乍溅:“不可不可不可!现在去非但帮不上忙,还会害死秦总管的。”
北堂瞧见江淮藏在衣袖中的手抖得厉害,便知道她是真的慌了,连忙转身对宁容左哀求道:“殿下!殿下快帮帮我们大人吧!”
“不可!”
“不可!”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江淮的脚步一下子停了下来,她双目冰冷的盯着宁容左,那人投过来的视线也丝毫没有感情。
她点了点头:“旭王的教训还不够吗?殿下此刻为长信旧臣求情,简直是不要命了,再者说,事情未定,谁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秦戚片面之词不可考,还是得等!”
“干等?”北堂焦急道。
“皇上没有传我等去麒麟殿,就说明不想此事张扬出去。”江淮思忖着,不停的搓着左手拇指,半晌,抬头道,“今日之事,我们都当作没听过,尤其是你。”她指着宁容左,目光冷静。
宁容左清绝的面色微微一冷:“以不变应万变,是现在最好的办法了。”
“我先回上御司。”江淮咬了咬牙,将复骨散揣进怀里,“多谢殿下细心上药。”
宁容左眼中一闪精光,拉住她被鲜血染就的衣袂,指尖轻捻腥涩:“此事,就当做我请你出山的第三顾?如何?”
江淮抻回衣角,语气冰冷:“殿下还是先顾好自己,再顾别人吧,若是不想重蹈覆辙,守住眼下的地位,还是独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为上计。”
宁容左眼底漫出一丝得意:“你什么时候这么为我着想?”
江淮顿了顿,目光颇有些深远:“若此事能顺利解决,你自然能得到你想要的答案。”说着,疾步离开。
宁容左站在原地,眼底的刺又缓缓的现了出来,搓了搓掌心的血迹,蓦地一笑。
另一边,江淮独守上御司,整整一天都没有得到诏令,她知道这件事情十分严重,傍晚下职,便匆忙赶去了太师府。
当今的一品太师郭绝,是太后的亲侄子,长信王的亲表哥,当年佛门事发,他当即不顾劣势,要为兄长报仇,是豫国公千阻万拦才免去一场腥风血雨。
眼下苟良之事,江淮思来想去,只能和他商量了。
她让北堂去给母亲回话,自己从后门出去,行过两条冷街,到了太师府的后门。
‘咚咚咚!’
她敲了三下。
‘咚咚!’
里面回应了两下。
‘咚!’
江淮再敲一下,门‘吱’的一声推开了。
里面显出一个人影来,宋才潘面,剑眉星眸,单着一件黑色的薄衫,冷风拂过,勾勒出其伟岸的轮廓,正是郭绝长子,礼部郎中——郭凛。
他一把将江淮揽入府内,顺手关上后门,声音低沉:“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江淮警觉道:“郭伯父呢?”
“在内室。”说着,拽起江淮的手就要往前走。
“嘶——”
手掌传来一阵剥皮的剧痛,江淮忍不住低呼出声:“好疼……”
郭凛连忙松了手,看着她那被血浸透的纱布,眼底暗惊,道:“君幸,这是怎么回事?”
江淮摇了摇头,一双大眼睛里盛满焦意:“这都是小事,快带我去见郭伯父。”
郭凛也只好放在一边,带着她七拐八拐走进了内室。
屋子里极冷,极空,唯有木桌上的一烛红蜡燃得正盛。
郭绝正坐在特制的一把木轮椅上,身姿挺拔,面容冷凝,眉目间皆是杀伐果决的剑气。
先帝生前,他受任禁军统领一职,一套飞鱼腿法踢得极好,军中无人能敌。
怎奈世事多变,佛门之事一出,他为了消除皇帝的顾虑,让扶统大任继续下去,自愿交出虎符,敲断双腿,落得一身残疾。
可怜一世英气,一棍化作半生颓气。
江淮和郭凛走了进来,也不过多行礼,各自落座。
郭绝望着愁眉不展的江淮,视线转移到她的手上,好半天,才开口相问:“老夫收到了你上午传来的消息,这事儿,你打算怎么办?”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江淮盯着靴子上的花纹,犹自出神,“下午的时候,秦总管派人告诉我,说皇上已经下令,让旭王带着密诏去通州调查这件事了。”
郭凛颔首:“看来皇上……是不想让咱们知道这件事了。”
“不错。”郭绝道,“只是如今朝中的旧臣,多半是空有虚职,即便有心也无力,这件事只能靠你了。”
江淮思忖着,心中却不停的感叹,难啊。
过了一会儿,她眼珠一转,道:“总之,这件事一出,旧臣的势力必定有所折损,我所能做的,就是最大限度的减小损失,左右我大哥还在疆外,手持虎符,执掌万军,皇上就算是顾忌,也不敢轻易对咱们开刀。”
郭凛顿了顿:“那个苟良……是否真的犯了卖官鬻爵之罪?”
江淮眼底的光芒渐渐结霜:“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这件事情落在了旭王手里,就算苟良是冤枉的,怕是也无济于事了,前些日子我给他下了那么大个绊子,他是不会轻易放过我的。”
“的确,旭王为人向来睚眦必报。”郭绝敲了敲毫无知觉的大腿,为难道,“而且,皇上让他偷偷去查,说明已经容不下咱们了,若是证据确凿,即便皇上顾忌你大哥,惩罚也不容小觑。”
“咱们虽不能反抗,却也不能被人随意编排了去,好歹苟良犯的罪行没有牵连到当初的佛门之事,否则落人口实,被皇上借机将咱们一锅端了,后果不堪设想。”江淮抿了抿嘴唇,漆黑的眸子映着桌上的烛光,闷闷不忿。
郭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他们眼下能做的就是等,剩下什么也做不了,半晌,他想起一事,骤然发问:“君幸,你准备和明王联手的事,老夫已经听你母亲说了。”
江淮盯着自己包的乱七八糟的手,点了点头:“是,您觉得,这事儿成吗?”
郭绝微叹了口气:“至少现在,是最好最快的方法了,世子早产,身子一直不好,等不了太久。”
江淮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记住。”郭绝叫住欲离开的她,顿了顿,叹了口气,“除你外的七十位长信旧臣,你要分清,哪些是追随你的,哪些是追随世子的。”
江淮望着他,眼眸漆黑无波澜:“那伯父您呢?”
“必要之时,必须舍小取大。”
江淮眨了眨眼,内心五味杂陈。
“君幸。”郭绝再次叫住她,又瞟了一眼郭凛,不舍道,“若不是我们这些老人有心无力,爱莫能助,怎会将如此重任交给你们这些孩子,要你们去经历这些腥风血雨啊。”
江淮闻言,似有落泪之势,转身抬手吹了吹伤口,顺势抹了眼泪,匆匆回了侯府。
刚进留心居,她便将书架上的一个木盒子取了下来,她在朝中声势颇大,每年生辰都会收到无数贺帖,去年也不例外。
她一封一封的拿出来看。
“郭伯父……”
“邓尚书……”
“黎府尹……”
“沈祭酒……”
“李统领……”
“骆侍郎……”
“娄少卿……”
她越翻越快,越翻越急,冰冷的眼底漫出一抹刺红:“苟良的信帖呢!”
江淮心如火烤,不顾手上的伤口,直接将盒子翻了过来,散落的信封间,好像有什么东西一闪一闪的。
江淮小心的推开其余障碍,望着最底下的那颗蓝色海珠耳坠,小心拾起放在掌心。
午夜冰冷,江淮略带杀意的声音在空旷的屋内淡淡响起。
“兰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