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月楼。
长欢公主一早去了御景殿,并未在,反倒是其生母秦德妃与前来把脉的崔玥在。
宁容左瞧见崔玥在这里,顿时松了口气,忙喊道:“崔玥!快!”
秦德妃远坐在榻上,身姿华贵,面容和善,见状连忙走过去,问道:“这是怎么了?”
宁容左来不及解释,只道:“德母妃,江淮方才在武场被炸开的木头刺伤了!”
秦德妃见江淮整个后背被鲜血浸湿,骇人的很,忙吩咐宫人去打热水,又回头对宁容左交代道:“老四,你先出去,这里有本宫和崔太医在,不会出事的。”
宁容左望着怀里脸色苍白的江淮,那眉头皱的他心头生疼,但事情紧急,只好无奈的点了点头,刚要把她趴放在榻上,却听崔玥厉声道:“别动!”
说罢,她取过一把带着靠背的椅子,道:“君幸,你反跨在这椅子上!千万别动胳膊!”
宁容左依言将她放下,目光停留在那张惨白的小脸儿上,伸手擦了一下她额间的汗水,几秒后,咬牙出去,着人去通知江昭良。
江淮疼的上半身都快没了知觉,只是无力的靠在椅背上,因着失血过多,意识也模糊了起来。她费力的抬了抬头,眼前像是蒙了一层淡淡的白雾,类似小时候洗澡时的热气。
恍惚间,她在那敞开的窗户外,看到了一人的身影。
宁容左立在窗外,目光极黑的盯着殿内趴在椅子上的她,面无表情。
崔玥拿过药箱,取了剪刀划开被血浸湿的衣衫,缓缓的揭开。
大片的洁白玉背,就这样完整的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
肌肤微微受寒,有些颤栗。
远处的宁容左,轻眨了眨眼,纤薄的唇瓣,悄悄张开。
江淮自幼习武,身躯的线条要比寻常女子柔软些,尤其是那盈盈一握的纤瘦腰肢,弧度极好。有两根淡蓝色的细带从身前绕出,系着一个小小的,精致的结,随着她的呼吸,在那剔透的肌肤上轻动的扫着。
这么多年,她仍旧穿着那件天青色的肚兜。只是此刻被血浸透,连同刺青也模糊了。
宁容左的心情极其复杂,很难想象那么细的腰,在交手时是如何爆发出那么强横的力量的。视线又望上攀了攀,掠过那清晰的蝴蝶骨,最后定格在左侧的伤口上。
崔玥已经取下那根木刺,正在小心的清理伤口处的毛刺和碎屑。
瞧着那翻出的狰狞红肉,和江淮那咬的发白的嘴唇,他忽然就不再疑惑了。
连钻骨之痛都能忍的人……
他不忍心在想下去,幼年时的江淮到底受了多少的苦,才练得一身好武功。尤其是那绝无仅有的断骨大法……他盯着她攥得极紧,修长纤细,晶润的不像真的似的手……
传闻,修炼断骨大法,双手要经过七道工序。
七道……难以忍受的工序。
宁容左心头霎时一紧,呼吸有些凝滞。袖中,他攥了攥拳头,转身,离开了。
与其在这里呢喃自叹,倒不如想想办法,如何拖住李家父子。
殿里,当崔玥取下最后一根细小的毛刺时,江淮猛地松了口气,她颤着嘴唇,微闭着眼睛,豆大的汗水噼里啪啦的往下掉,砸进上好的地毯上。
崔玥极其小心的动了动她的胳膊,微微放心:“还好,还好。”
秦德妃也松开了紧攥着的帕子,她视线一瞟内殿,猛地想起一事来:“对了,本宫这里有复骨散!”说着,急匆匆的去取。
江淮疼的脑仁要炸,耳边也刺鸣不断,她费力嘀咕,像秦德妃如此慈心和善的人,怎么会生出长欢公主那么刁钻的人。
崔玥一边轻按着伤口处的翻肉,一边在心中感叹。
难不成自己的嘴开过光?
江淮和宁容左的受伤频率简直密集的让人发指!
她微低了低头,问道:“怎么回事?”
江淮咽了下口水,艰难的摇了摇头:“说来话……”
她说到一半,视线扫过远处的木架,突然停住了。
崔玥不明所以,刚要给她处理伤肉,就见她踉跄着起来了!
她一惊,忙道:“你干什么!快坐下!”
江淮充耳不闻,眸中浮着一抹极冷极哀的光,她抿着嘴唇,拖着血染的衣衫,一步一挪的走到那木架前,一直没有知觉的手此刻像是注了千斤的力气,缓缓地,颤抖着抬起。
她取下那木架格子里一柄精致的弓。
那柄弓通体较小,大约是正常弓的三分之一,可材质却极好,触手冰凉,上面的花纹也异常精致,像是一朵芍药花,花瓣要更大些。
这朵花,她见过。
那柄偷袭了她三次的箭上,也有这朵花。
而且,缝隙吻合的一丝不差。
是了是了,皇上宠爱长欢,就是因为她小小年纪,箭法精妙,能一箭双雕。
连钻骨之痛袭身都不肯的落泪的她,在此刻,眼中微润。
她一直以为是旭王做的,却不想……是长欢。
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江淮双腿一虚,几乎要倒!
她痛苦的扶着格板,紧咬着牙,耳边有‘咯咯’的渗人响动,飞速的眨着腥红的眼,尽力不让眼泪落下。
为什么?
长欢竟如此绝情?
就算两人分道扬镳了,可曾经的情谊不是还在的吗?
还是说,得不到,也不想让别人得到,就要彻彻底底的毁掉吗?
皇位,当真就如此重要吗?
她心头猛地一凉,像是坠入冰窟,通身冷如冬霜——背叛和得知真相的愤怒一起袭来,她猛地掐断那柄弓!
崔玥一直盯着她,十分担心。
她现在失血过多,若是情绪波动太大,会晕……
果然,江淮松开那柄断弓,纤弱的身姿倦如一张极薄的血纸,窗外有冷风透进来,轻轻一拂,就将她压倒。
崔玥心头一空,刚要扑过去,就听到殿外有人哀呼:“君幸!”
是江昭良。
她闻得消息,不顾有孕在身,急匆匆的冲了过来,瞧见那狼狈倒地的江淮,险些昏过去!
从内殿赶出来的秦德妃瞧见那一幕,险些把复骨散摔了。
江昭良忙跑了过去,而她离开的原地,还站着一人。
长欢目光复杂,脚步极沉。
她听说江淮在断月楼疗伤,忙不迭的赶了回来,可还是晚了一步。她盯着那已然断为两截的弓,胸口像是被大石拍中,隐隐地疼。
视线艰难的转移到江淮的脸上,她的双眼微眯着,目光是一种决绝的冰冷,没有感情,没有怨,也没有恨,只有陌生与淡漠。
长欢身子一麻,趔趄着后退了一步,浑身僵冷,不知道该不该过去。
江淮头脑迷离,耳边尽是尖刺的叫喊声,是长姐的?崔玥的?还是秦德妃的?
她分不清,索性也不想分,只是将那朦胧的视线锁定在长欢的脸上,在那张惊艳美绝的五官上,她读到了紧张,恐惧,愤怒,唯独没有……愧疚。
在意识被黑暗吞袭的前一秒,她无声说道。
“我不欠你的了。”
长欢浑身一怔,额头和脖颈上的青筋顿时暴起。
鼻腔一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