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江淮回了御史府,才知道是百里取走了黑衣人身上属于六道阁的阎王帖,他单那一天不在长安,偏就出事了。
为了避免这种事情再次发生,贺子沉从宗里取了一只专门通信的鸟来,不必百里抽空长安大燕两头跑。
此鸟名唤乌雀,通体亮黑,单脖颈一圈是金色,半个巴掌大小,羽毛很硬,却不如爪子硬,平日宿在檐下,不鸣则已,一鸣干涩难听。
乌雀与正常的信鸽不同,是通过气味辨识方位,除去江淮,若是外人触碰,会立刻爆体而死,以此保证密信不会被他人取走。
此鸟好是好,就是肠胃不太好,像是个会飞的粪便生产机,不时放个炸弹,让人措手不及。
慕容清捏着棋子儿,左右缩着肩膀,生怕那白色的软液体会滴到自己身上:“我说,你能不能走了?”
江淮挑眉,这几日她为了避嫌并未上职,闲来无事,便和慕容清下起象棋,但问题是,她精通围棋,却连象棋如何摆都不知道,被他提醒,才忙把‘象’往前一递。
慕容清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指了一下:“象不能过河。”说着,将棋子儿推了回去。
江淮脸色一黑:“谁说不能过?”
慕容清鉴于她是第一次接触象棋,索性让了让:“好好好,你说能过就能过。”说罢,将那枚棋子儿放回原处。
江淮的脸色又缓和过来,不顾规则的和慕容清大杀三盘,赢得不亦乐乎。
慕容清百般聊赖的拄着下巴,瞧着逐渐被她占据主权的棋盘,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他缓缓坐直身子,眼睛也亮了起来,两秒后,恍然道:“我的马呢!”
江淮拢了拢袖子,语气无辜:“我哪儿知道。”
慕容清盯着她,气愤不已:“我说你怎么赢得那么利落,搞半天是偷子儿!”
江淮抬起袖子,为证清白还晃了两下,语气轻巧:“你看,没有。”
慕容清起身捉住她的袖子,从里到外一通翻,视线从宽大的袖管里顺进去,脸色微微悄红,遥见那条白皙的手臂,像是上好的瓷玉,隐隐发亮。
他赌气似的放下袖子,一推棋盘:“不玩了,不玩了。”
江淮并未在意他方才的举动,她生于疆外,那里对女子的束缚要比大汤少得多,也没有那么多授受不亲的规矩,再加上他二人是亲戚,遂道:“输了就翻脸,真是没趣儿。”
慕容清咂了下嘴,知道她牙尖嘴利,也不再争辩,只是一杯一杯的呷着茶。
江淮视线投过去,打量着他腰间的那柄潇湘笛,蓦地来了兴趣:“对了,你会吹……”
“大人。”北堂走过来,一张脸同素日一样灰冷,“府外有人找您,说是您的旧交。”
“旧交?”
江淮的第一反应就是徐丹鸿那个丫头,遂道:“让她进来吧。”
北堂点头,脚步利落的出了听雪堂。
“旧交?”慕容清一边收拾棋盘,一边道,“谁啊?”
江淮晃着茶壶,挥手让下人拿走:“估计是丹鸿吧,她年初去了扬州,估计是回来看看……”
“半城见过大人。”
院门口,有清冷的声音传来。
江淮身子的一僵,肚脐上有股戾气开始缓缓律动,她极慢的转过头,眸间盛满骇然。
是那个自称岐疆神谕祭司的女子,饮半城。
慕容清闻声,也将视线投了过去。
今日天气晴朗,暖阳当照,饮半城静立在院口,当夜未能辨清的面容,就这样展露了出来。
她生于岐疆,岐疆人的体内流淌着三千多年前的远古神邸——婆多骨人的鲜血,传说是神族的后代,不过无从考究。但有一点,岐疆人的五官是边蛮四族中最美的,是暗藏锋芒,让人无法直接靠近的美。
饮半城即是如此,她今日单穿一件朱红色的两套裙子,样式特殊,应是岐疆人的传统服装。有风拂过,宽大的袖管微微翻折,内面隐约用金线绣着大片的虞美人花样,活灵活现。
她微挑眉,尾端像是一柄锋利的刀,淡笑道:“大人不记得我了吗?”
江淮盯着她,漆黑的眸子映出一丝光来,好半天才说道:“记得,记得。”
她怎么会不记得!
那个九筋蛊就是拜这个女人所赐!
慕容清一头雾水,颇为礼貌的站起身:“君幸,这位是?”
江淮也站了起来,她不敢暴露饮半城的真实身份,只是扯谎道:“岐疆的旧相识,饮……饮半城。”
慕容清微皱了皱眉,他显然是不肯相信,从方才江淮的反应来看,这两人分明不认识。
江淮怼了他一拳,目光谨慎,示意他不要多说。
慕容清冷淡的望了一眼饮半城,心下狐疑,但鉴于江淮如此,他也不好明挑,只好似笑非笑的点了下头:“既如此,那就过来坐吧。”
饮半城笑的得意,走过来折了下袖子,不紧不慢的坐在石椅上,还不等对面二人开口,便直截了当的说道:“此次我贸然前来,实是有个不情之请。”
江淮双眉微蹙,大抵也猜出来了。
果然,只见饮半城斟了杯茶,道:“我在长安无有亲眷,就只认识大人一人,还望大人不嫌,能留我小住几日。”
慕容清打量着她,语气狐疑:“冒昧问一句,你来长安做什么?”
“寻人。”饮半城回答道。
“何人?”慕容清不顾江淮阴沉的目光,继续追问。
“负心人。”饮半城放下茶杯,对上慕容清满是戒备的视线,清幽一笑。
慕容清的追问戛然而止,倒是江淮顿了顿,又道:“你就是为了这个才来长安的?”
因着还有第三人在场,饮半城并未托出那夜她埋伏江淮的事,而是将另一桩事娓娓道来。
二十四年前,饮半城伴随着神谕出世,成为岐疆第七十二代祭司。
她生下来第一次睁眼,映入视线的却是因为难产而血崩死去的母亲。族长说,这是每一代祭司生母的注定归宿,肉体凡胎是承不住被神烙印的孩子的。
她自此,一直跟在族长身边,为新生儿祈福,为将亡人超度,悲欢交渡,看惯生死。
如此麻木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她十二岁那年。
那年冬至,她为寻草药,进入一片人迹罕至的荒林中,误打误撞,救下了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
当那个男子睁开眼的那一刹那,族长一直担心的,饮半城命定的情劫,就此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