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蛮对于中原,一直是片无法触及的地带,那里笼罩着古老的神秘力量,让人望而生畏,且历史悠久到无法考究,尤其是岐疆。
江淮一直对岐疆文化十分感兴趣,本以为就是个喜欢故弄玄虚,装神弄鬼的小族,竟不知道其中有如此引人入胜的点,她被饮半城的故事吸引住,忙问道:“你救了他,后来呢?”
饮半城凌厉的视线扫过她不同于中原人的眉眼,淡淡道:“他负了我。”
江淮抿了抿嘴唇,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了。
饮半城冷淡一笑,又斟了杯茶,道:“那年,我十二岁,他二十四岁,我虽然救了他,却不敢带回族里,只好和他一起生活在一个偏僻茅草屋里,渴饮露水,饿食野味,日子虽然清苦,但却轻松安逸。”
“你们一起生活了多久?”一直未开口的慕容清问道。
“三个月。”饮半城回头,冰清的眸子一下不眨,“三个月后,他就被一行追兵给带走了。”
“那他如何负了你?”江淮道。
饮半城又回头看她,停了几秒,一字一顿道:“他说了,会回来接我的。”
江淮好看的眉微微蹙起,不过是三个月的浮冰感情,太阳出来,本就应该消融。饮半城自幼封闭,不接触外界,以为付出就能得到回报,却不成想是一场梦空,直到如今,也不肯醒。
“我苦望了他十二年,他都没来。”饮半城说着,语气一字字的沉了下去,殷红的指甲扣着石桌的缝隙,“我本以为他死了,殊不知是负了我。”
“你怎么知道他没死?”慕容清挑眉,她总觉得这个饮半城有些古怪。
饮半城蓦地松开手,缓缓的转过头,看响他的目光狰狞至极。
慕容清被她看得浑身汗毛倒竖,有冷汗自后背滑落,江淮见势暗道不好,忙往出推他:“人家好容易来一趟,自然是要叙叙旧了,你在这里也不方便。”
慕容清不放心把江淮和这个野狼般的女人放在一起,一个劲儿的回头看:“听听又无妨!”
江淮依旧不舍的往出撵他,道:“听什么听!”说着,大力的合上院门。
几乎在两扇木门接触的一瞬间,慕容清冷静而低沉的声音从缝隙中钻来,他道:“摔杯为号。”
江淮闻言,好气又好笑,只得应了他一声,回身,望着那个直坐在石椅上,气质神秘幽静的红衣女子,面无表情。
她走过去,问道:“那晚,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
饮半城抬起冰冷的视线,火红的唇微微勾起:“我既然能知道那个男人没死,就知道你为什么在那里。”
江淮不解,蹙眉侧头。
饮半城轻声一笑:“我可是岐疆的神谕祭司,通天地月神,无所不知。”
江淮素来对鬼神之说不感兴趣,更不肯相信,只是坐在她对面,直截了当道:“那个负了你的男人是谁?我可以帮你找到他。”
饮半城瞥眼,目光有着说不明的意味。
江淮挑眉:“只要还在疆内,就没我找不到的人。”
“九年后,你就不会再说这样的话了。”对面那人笑着说道。
江淮听不懂,一言不发。
饮半城挽起宽大的袖子,露出腻玉般白皙的小臂,将话题扭了回来:“不急,他还不能死。”
江淮嘬腮,上下打量着她:“你不是来寻他的,是来……杀他的?”
“一来,我救了他命,二来,我给了他心。”饮半城的笑容逐渐收敛,眉间暗藏杀机,“我开始只是想要一个理由,现在,我只想要他死。”
江淮盯着她,问道:“什么时候?”
饮半城复又淡笑:“还早呢。”
江淮蹙眉,这是什么意思?
是说她还要在这里待上很久吗?
饮半城只是微笑点头,无声地表明了——我是要待很久。
江淮继续盯着她那张艳美的面容,恍惚想起了另一个人。
轻辞。
这两人的出现皆神秘至极,带着诱你入万劫深渊的蛊惑,天下百般斑斓,偏对红衣情有独钟,那个如烈火般的灼灼颜色。
可不同的是,轻辞燃起的火是诚实的热情,扑过来时让你招架不住。饮半城不同,她的这把火饶是很旺,但你一旦靠近,却发现这火是冷的。
饮半城见她出神,轻笑着呷茶,可一口茶还未咽下,她耳朵微动,又道:“有人在监视你。”
江淮缓过神来,半晌,才点了下头,知道她说的是百里。
饮半城狭长的眼睛一闪精光:“我可以帮你杀了他。”
江淮似笑非笑:“看你的样子,不像是习武之人。”说罢,她又接了一句,“用蛊的话,他的身手很好,不可能上当的。”
饮半城往后仰了仰,并未再次接话,只是继续神秘的笑着。
江淮睫毛轻颤,为防出现不该有的意外,忙道:“总之,他是自己人,是来保护我的安全的,你不用担心。”
饮半城挑眉,面容难辨心意。
江淮心中烦叹了口气,起身道:“我去回了舅母,给你收拾间屋子住。”
“不必。”饮半城起身,“这听雪堂就很好,把左厢房收拾了,我就住那里了。”
江淮侧眼,好一会儿,才谨慎的点了下头。
饮半城带着一抹不知名的香骤然靠近,她打量着江淮的眉目,竟伸手攀了上去,独自呢喃道:“你有边蛮的血统?”
江淮似是被问得太多次了,推开她的手,淡淡道:“没有。”
“罢了。”饮半城道了一声,竟往出走,“今夜你有客人,我就不留了,明天再来。”
“什么客人?”
江淮见她又不回答,也不想留她,一路送她出去。
院门打开,慕容清没来得及躲藏,一下子暴露了偷听的自己,三人无言相望了许久,才听他干笑道:“慢走,慢走。”
饮半城端详着慕容清极匀称的五官,笑道:“你还真是幸运。”
“幸运什么?”慕容清一头雾水。
江淮忍无可忍,将饮半城半推着送了出去,回身对慕容清解释道:“谁知道了,她这个人神神叨叨的,古怪得很。”
慕容清略带担忧的说道:“她到底什么人啊?”
江淮没办法将那夜的事情告诉他,只三言两语将他打发了,回了徐丹鸿寄来的信,匆匆的吃了晚膳,舒服的泡了个药浴,准备睡觉。
北堂已经铺好了床褥,关严窗户,将香炉浇灭,出了屋子,见江淮正擦着头发从旁边的屋子里出来,将一件新的外衫递给她:“大人,明早上职吗?”
“再等两天吧。”江淮接过外衫披在身上,月光如烛,打亮她湿黑的长发,“对了,过两天把青芜接来吧,这些细活叫她来做。”
北堂应了一声,打着哈欠去了耳房休息。
江淮望着那个疲惫的背影轻轻一笑,她泡了药浴,浑身舒畅的不得了,困意也没那么足了,扶起院中石桌上倾倒的茶杯,几步进了屋子。
绕过正屋的几架屏风进了卧房,她愣了一下。
饮半城说的那个客人,正坐在书案前,拢袖执笔。
月色如练,缠绕在他光洁有力的小臂上。
察觉到她的目光,宁容左抬眸,淡淡笑道:“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