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缘寺。
江淮举着点燃的香拜了三拜,在心中为江昭良那个尚未出世孩子许了个一世平安的愿,将起未起,又为世子的健康念叨了一通,才缓缓起身。
她将一枚银锭放置在小僧举着的银盘上,转身出去,穆雎正抬头苦望着院内那几棵空枯的梨树,眉尖若蹙,愁容不减。
那枯枝飞扬着,是孤单的丑,江淮淡淡道:“明年春季,这里又会是一片繁盛的景象了。”
穆雎从袖中伸出白净的手,轻轻的抚摸在那枯脆的枝干上,指尖竟有些抖:“是吗?”
江淮走过去,见她眼底的红又深了几分,道:“别再担心了,你瞧这天气尚好,不如同我去小道上散散心吧。”
穆雎抹了下眼泪,点了下头,无声的跟在江淮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许久,转进那条曾经和郭凛一同走过的官道。
这条道不宽不窄,道旁种满了高大的枫树,不过叶子也开始凋零了,熙熙散散的四处飘着。
江淮回头,见她一直低着头,取笑道:“钱掉了?”
穆雎没吭声,微呼了口气,听到有轻微的脚步声靠近,还以为江淮,却听那人略微疑惑道:“灵儿?”
江淮同她一起抬头,那不远处肃立的白衣男子,不是别人,竟然是黎泾阳。他的身旁还站着一位气质端庄,容貌静美的妇人,是黎母没错。
听到黎泾阳叫穆雎灵儿,黎母双眼登时一亮,拽着自己儿子的袖子就问道:“你叫她什么?”
黎泾阳面无表情,也并没有回答问题,只是疾步行了过去,居高临下的看着穆雎那憔悴的双眼,问道:“怎么哭了?”
穆雎下意识的往后退,一想起自己掉进荷花池子里的事情就尴尬不已,但出于礼貌,还是低低道:“没……只是沙子迷了眼睛而已。”
黎母也三步并作两步的走了过来,忽略一旁的江淮,直接抄起穆雎的手就亲切道:“你是穆雎?”
穆雎被她的热情吓了一跳,还是黎泾阳接了话茬:“母亲,您吓到她了。”
黎母笑得嘴角都合不拢,只是一个劲儿的点头,没想到多年未见,这丫头出落的是越发水灵了,比小时候要好看百倍千倍啊。
她回头看着面色有些冰冷的黎泾阳,心下一个劲儿的给菩萨念叨,自己这么一个不思正业,成日花天酒地的儿子,居然能娶到穆雎这般的妙人。
穆雎一下子蒙住了,回头一脸无辜的看着江淮,听她淡淡道:“灵儿,这是黎泾阳的母亲。”
“原是伯母,您好。”
“早就听说你来长安了,今日才得见,当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漂亮了。”黎母亲昵的挽住她的胳膊,欣悦道,“来长安还习不习惯,怎么不去我府里坐坐?你和泾阳见面的次数不多,还是生疏,得多接触接触。”
江淮虽然同黎家的关系不是很好,但为了穆雎以后考虑,也只得放下身价,一指前面不远处,道:“您二位不急的话,前面有座十里亭,我叫寺里的小僧沏壶茶来,咱们歇一会儿可好?”
黎母正是这个意思,忙不迭的点头:“既然大人都开口了,歇歇也好,左右今日府里无事,无妨,无妨。”
穆雎见她兴致正高,也不好拒绝,只得被她一路带着走。
江淮瞧着那两个忙叨叨的背影,淡淡一笑,一直未开口的黎泾阳盯着她,蓦然道:“你今天叫我来,做什么?”
江淮侧目,拢了拢袖子:“我才叫北堂去叫你你,动作倒还挺快的啊。”
黎泾阳摇头:“母亲今日要来进香,我是顺道来的。”
江淮同他一起挪步,思量片刻,才道:“你母亲好像很喜欢穆雎。”
黎泾阳闷闷的应了一声,却听她再次问道:“那你呢?”
脚步霎时顿住,他转过头,目光中带着一丝谨慎,完全和从前的纨绔状态判若两人。
江淮眼神认真,问:“你呢?”
黎泾阳一改素日常态,正经起来:“我和她才见过三次面。”
江淮锋利的视线扫在他的身上,仔细的审视着,又道:“想娶她吗?”
黎泾阳被问的一愣,说实话,他当然想。
可他又十分清楚自己的身份,一个不受家族宠爱的庶子,名声都臭到疆外去了,怎么还能奢求搂穆雎入怀?
更何况,前段时间在街上被江淮一那通打击,更加心乱如麻。
江淮见前面那两人坐进了凉亭,猛地回身对黎泾阳低声道:“我帮你。”
黎泾阳再次怔住,道:“你什么意思?”
“我说我帮你。”江淮语气越放越低,“只要你一心一意对灵儿好,我就帮你。”
黎泾阳回头望了一眼那个梨花般净洁纯美的女孩,停了一会儿,才毅然决然道:“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江淮咧嘴轻笑,满意的点了点头:“好,有你这句话,我也放心了,只是,你敢抢吗?”
黎泾阳狭长的睫毛微微一颤,侧目道:“和郭凛?”
“你倒是聪明。”江淮心下赞赏,话锋一转,又道,“不过不是他,而是恒王。”
她将今日从慕容清嘴里听来的事情转述给黎泾阳,眼瞧着他的脸色越加黑沉,才开口:“恒王对她的心思昭然若揭,你若是想娶她,动作就要快。”
黎泾阳打量她一番,猛地发问:“你为什么突然帮我?”
“我不是帮你,是帮灵儿,也是帮长信旧臣。”江淮语气平静,目光灼灼。
黎泾阳面容清冷,索性也不去怀疑。
“我知道你才学甚高,只是明珠暗藏而已,但你要想娶灵儿,必须先断了所有的风流债。”江淮一字一顿的说道,“这是其一,其二,我不要求你入仕为官,但只一点,成亲后,你和她一起回西昌。”
黎泾阳揣度着她的话,不错,长信旧臣眼下地位飘摇,最大的靠山无非是江璟手里的兵权,还有备受西昌皇室重视的穆家。
如今江璟被困长安,旧臣羽翼半折,若是皇帝利用穆雎制衡穆家,旧臣将再难翻身。
只有让穆雎回到西昌,才是最权衡利弊的选择。
“那为什么不直接把她送回去?”他问道。
“非要她自己决定回去,才能死心。”江淮如炬的目光落在穆雎瘦弱的身上,语气颇为凝重。
“你这样……就没有考虑过她的感受吗?”黎泾阳迟疑道。
江淮瞟了他一眼,语气森森:“难道你要我为了她一个人,至所有旧臣的性命于不顾吗?等到满盘皆输的时候,后悔才来不及,更何况,这是为了她好,与其飞蛾扑火,不如退而求其次,难得圆满。”
她说到最后,语气已然转变成了无奈。
黎泾阳闻言,久未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