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仙楼。
因着上次接穆玟的事,阿朱也认识了江淮,见她进来,忙收了势利眼,好说好笑的领去了二楼,邪乎道:“大人,小的多句嘴,里面这位可不好惹,脾气大得很那。”
江淮知道他说的是董太行,轻声问道:“怎么了?”
阿朱撇嘴,看来是刚被收拾了一顿:“那一看就是吐个吐沫砸死人的主,刚进来就摔了两个上等盘子,可苦我们家掌柜的不在,也不好说什么。”
江淮见他一通挤眉弄眼,会心一笑,取出一枚碎银锭给他:“有劳你了,今天的事,可千万别张扬出去。”
阿朱见钱眼开,忙不迭的接过笑道:“那是自然,我们家掌柜的说了,只要是咱们御典大人吩咐的,都得照办,一样不许差呢!”
江淮点头,推开隔间的门走了进去。
这隔间看装潢也不便宜,边边角角皆精致至极,中间那张雕花桌子上摆满是珍馐,迎面扑来的是上好的杜康酒香,董太行端坐在椅子上,正一杯接着一杯的呷着,面色已有醉意。
江淮合上木门,敛了笑意,道:“董伯父。”
董太行闻言抬头,枯槁的老脸一闪松泛,随意一指:“你来啦,快坐吧。”
江淮见他没起身,连假装客气客气都没有,脸色登时有些沉,更何况,她最不快这种把她当做小孩子的口气,但对方毕竟是和自家父亲同行过的长辈,只好过去坐好,道:“伯父来的真是快,我上午才收到那封信。”
“本想和你在信上商量,但你伯母说还是当面说的清楚,就催着我来了。”董太行脸色微红,浑身尽是颓唐之气。
江淮冷笑,好歹这家里还有一个明事理,辨轻重的人。
只是,信上之事已经被宁容左压了下来,她按时赴约的目的,也不过是警醒警醒他罢了。
“汴州离长安到也不远,一路劳顿,伯父辛苦了。”江淮说着,又倒了杯酒给他。
董太行接过,冷哼一笑,叹道:“想我董太行三十四岁入仕,从一个小小的县令主簿,坐到现在的一州长史,整整花了三十年啊,反看你,一个黄毛丫头,初上任就是正五品,到现在,还不满桃李年岁,就是正三品啊,还在京中任职。”
他说着,却是抱怨的语气,还夹杂着一丝难查的妒忌:“你瞧,长信王去了,因为他升的,升的高高的,因为他降的,降的低低的,同是旧臣,却是霄壤之别。”
江淮听到这里,心里大不自在,在外人眼里,她是高高在上,遥不可攀,可这其中的凶险,他们怎么就看不到呢?
“伯父醉了,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她小心提醒道。
董太行一愣,知道自己刚才提到了最忌讳的长信王,忙住了口,可又不想在江淮面前失了长辈的气概,遂道:“也罢,我现在在汴州,是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逃来长安,还能清闲些。”
江淮目光淡然,没有答话。
董太行又喝了几杯,吃了两口花生米,突然气冲上头,一撂筷子怒道:“曹璋那个狗东西!从前和我称兄道弟,说什么手足之亲,还要把自己女儿许给向勤呢,要跟我亲上加亲!”
他又猛喝了杯酒,骂道:“现在出了事,不说替我挡挡,就连一分薄面都不给,把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大张旗鼓的要革我的职……狗养的。”
江淮也听不下去了,将他面前的酒壶往后拉了拉,道:“伯父……”
“哎!”董太行一把夺过酒壶,硬臭道,“怎么!话不能随便说,连酒也不能随便喝了吗!”
江淮松开手,心底的怒火一股一股的堆压起来,她点头赔笑:“是,当然可以随便喝,只是我这不是担心您的身体吗。”
“担心身体?”董太行态度强横,做错了事好像还蛮光荣一般,“你现在要担心的,是怎么保住我的职务,还身体?”
江淮已经掩不住眼底的怒意,低了低头,道:“办法是有,就是不知道,伯父肯不肯听。”
“别拐弯儿磨脚的,有什么办法就直说。”董太行也不顾及江淮越来越黑的脸色,直截了当道,“反正这么说年,听不听,都得听你的。”
江淮手握的酒杯发出一声细微的碎裂声,她悄悄地放在桌下,道:“汴州您是待不下去了,索性在曹璋革您的职前,自己先辞了吧,我帮您在扬州置办处宅子,那里天暖水软,正好养老……”
“你说什么?”董太行借着酒意,差点轰然而起,“要我辞官养老!笑话!”
江淮皱眉,语气已不如来时那般平和,明显利了起来:“那您想怎样?”
“我这不是大老远的来找你了吗?”董太行猛地拍着桌子,愤怒道,“你就给我想这么个主意!”
“事已至此,这是最好的办法了。”江淮尽量不让自己发火,“曹璋摆明了想要弄您……”
“是!我知道你什么意思!”董太行仍旧不顾及的拍着桌子,一下一下的震耳欲聋,“你是看我老了!十二年都没升官了!觉得我没有用处!帮不上你的忙了是吗!”
江淮脸色绷得极紧,刚要开口,就听外面阿朱小声问道:“大人?您没事吧?”
“没事,伯父醉了,你去取一碗醒酒汤来。”
“是。”
“谁说我醉了!”董太行仍不知收敛,“我清醒的很!你江淮是什么人物!那是皇帝眼皮子底下的红人!长安呼云唤雨的江御典!我年轻的时候不得志,老了也没升个高官!你开始嫌弃了是不是!”
江淮冷眼:“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这也是为了您好。”
“为我好,就帮我保住这个长史的职务!”董太行喝道。
“我保不住!”江淮也厉声喝道。
董太行被喊得一怔,复又坐下来喝了杯酒,冷笑道:“这天下还有你江淮做不到的事?”
“那伯父以为,我现在过的如鱼得水吗?”江淮步步紧逼,气势如同刀锋般倾轧而下。
“难道不是吗?”董太行醉得有些厉害,却还是被她的态度弄得清醒了些,“即便不能如鱼得水,也定是无所顾忌。”
江淮微蹙眉,干脆不和他多纠缠,直接撂话:“伯父,我今日就把话放在这,你是要头上的乌纱帽,还是要你这条命。”
董太行愣了愣,不屑道:“你在这儿威胁我呢!”
江淮见他这么不识时务,转身索性要走,却听董太行在身后又气喊道。
“江淮!你个没良心的东西!要不是我们这些老人在后面保着你!你能有现在的地位!你们江家能在长安这么风光!”
江淮脚步骤停,面容冷的可怖。
“现在有事求到你身上!你推三阻四!还叫我什么……辞官养老!你还真是不把我这身老骨头放在眼里了!”
江淮缓缓转过身,犹如一座将要迸发的火山,浑身燃着怒意。
“我告诉你!我为长信王效力的时候!你还没从你娘的肚子里爬出来呢……”
“董太行!”
江淮暴喝一声,可穿透天地的愤怒一瞬爆发!
“你别给我得寸进尺!”
追击的厉声又高了八度。
董太行被她席卷而来的气势吓了一跳,酒也登时醒了不少,恍然发觉方才说了那么多不该说的话,本是来求她的,现在看这样子,是不太妙啊……
阿朱端着醒酒汤站在门外,好悬洒了,手抖的厉害,心也跳的厉害,踌躇了半天,还是悄声退回去了。
比起手上的醒酒汤,还是江淮的声音更醒酒吧。
与此同时,楼下一群被那喊声吸引去注意力的客官中,有两人眨了眨眼。
穆雎缩着手指头,疑惑道:“这声音?怎么这么像盲儿啊?”
黎泾阳也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片刻,不在意道:“管他是谁。”
穆雎也觉得江淮不会在这里大呼小叫的,遂继续看戏。
“对了,灵儿。”黎泾阳最近好容易得了穆雎的信任,试探着笑道,“过两日中秋,我带你去江边放孔明灯啊。”
“真的吗!我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