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皇帝那日下了赐婚玉诏,又过了一个多月。
江淮披着外衣站在廊下,望着那些从天上飘下来的鹅毛大雪,接了一片在手里,看着它在掌心化成一汪水,眼中竟出现了一丝少见的迷茫。
何为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想必这就是吧。
未雨绸缪。
皇帝还真是备得齐全。
等自己真嫁给了端王,做了端王妃,就要退仕,别说插手朝廷的事,就连素日露面都成了奢侈,到时候皇帝再在寻个鸟不拉屎的州,设一座端王府,把自己变相一囚,才叫彻底不动刀剑的除了大患。
江淮死命的攥着拳头,目视前方,心尖像是被针扎般难受,她又站了一会儿,打算回屋,却听院门处有人轻唤道:“盲儿。”
是宁容左。
她没有抬头,自从皇帝下诏之后,两人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咯吱、咯吱……’
踩雪的声音由远而近,随即停下来,江淮的视线闯入一双黑色的金纹双蟒长靴,藏青色的狐裘斗篷一直垂到脚踝处,再然后,从那宽大的袖子里伸出一只温润纤长的手,缓缓的攥住她那被风吹得冰凉的五指,淡淡道:“怎么在这里站着?”
江淮抬眼,他亦是往日的极俊模样,下巴的棱角因着近日的消瘦,又清晰了些,却也显的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
“还好。”
宁容左点点头,牵着她的手往里屋走去:“回屋吧。”
江淮无言,跟着他进了屋子,将外衣脱下挂好,架好屏风,走到火炉前,将手放在上方烤着。
宁容左看着她毫无血色的唇瓣,有些心疼,走到她身后,伸出双臂将她单薄的身子搂在怀里。
江淮吓了一跳,却听身后那人低低道:“别动。”
宁容左将下巴埋进她有些硌人的脖颈处,热热的呼吸缭绕在她那细腻的皮肉上,轻轻一笑,攥住她放在火炉上的手,爱惜的揉搓着,道:“小心烤伤了。”
江淮本就是个不习惯身体接触的人,更何况是如此亲密,怎奈对方是某狐狸,她也只好忍下,歪了歪脑袋,轻笑道:“好痒啊。”
宁容左嗅着她肌肤上的寡淡梅香,探过去轻轻一啄,促狭道:“这样呢?”
江淮笑着缩脖子,转身脱开他的怀抱,道:“别闹了。”
宁容左盯着她左颊上那个小小梨涡,拽着她的手臂又靠近了些,低头凑过去,在她羞极的神色中,含住那正在微微颤抖的上唇。
江淮有些怕,眼睛眨的厉害,睫毛忽闪忽闪的扫在对面人的脸上。
宁容左本想就亲一下,可谁知她的唇软的要命,像是刚蒸好的鸡蛋糕一样,忍不住又啄了几下,然后再啄几下,根本停不下来。
江淮见这人像是小鸡啄米似的,没完没了,好笑的推开他,道:“好了。”
她今天不知是怎么了,浑身的凌厉之气消了大半,尽是小家碧玉的温软模样,宁容左见着,更加爱不释手,低头在她唇上又重亲一下,道:“这才算好。”
江淮忍不住打了她一下,道:“起开。”说着,坐到一旁的桌上,斟了两杯热茶晾着。
宁容左坐在对面,眼睛一瞬不眨的盯着她。
江淮也不避开,心中忖度片刻,小声开口问道:“赐婚的事……你知道了吧。”
果然,听到这个,宁容左眼中的温柔一点点的湮灭,取而代之的则是无尽的冰冷,他淡然道:“当然,全天下都知道了。”
江淮摊开的手掌缓攥为拳,道:“我不能嫁给他。”
宁容左轻轻一笑,捉住她的手,道:“那就嫁给我吧。”
江淮缩回手,脸色有些凝重:“别胡闹了,得快点想办法,我不能嫁给他,我不能退仕。”
宁容左半空中的手停了停,复又拄着下巴,百无聊赖道:“你是不想嫁给他,还是不想退仕啊?”
江淮头也不抬:“都不想。”
“哪个……更不想?”宁容左瞥眼。
江淮被问的一愣,抬头对上那人意味深长的目光,虽是一头雾水,却仍旧闷闷道:“不想嫁给他。”
宁容左盯着她低头时的小巧鼻尖儿,微抿的薄唇缓缓勾起,像月牙似的。
‘……’
‘……’
对面那人好久无言,江淮疑惑的抬头,道:“你怎么不说话啊?”
宁容左就那样拄着手看她,看得她浑身都要化了。
“不是……你这人。”江淮不得劲儿的往后仰了仰,道,“你这么看我作甚?”
宁容左微微抬身,极俊的面庞小狗儿似的往前凑了凑,声音低沉道:“看你长得好看啊。”
江淮脸色一瞬极红,连忙伸手捂住他的嘴巴,生怕他又说出什么让人难堪的话来。
宁容左眼睛眯着一笑。
“哎呀!”
江淮像是被烫到了般缩回手,攥着帕子擦了擦,红着脸嘟囔道:“你属狗的啊,还舔人。”
宁容左一咬下唇,又把脸往前凑了凑,道:“我属龙的”
江淮最受不了他来这一套,死皮赖脸的,索性站起身来:“真他娘的烦人。”
宁容左仰视着她,美滋滋的笑道:“我烦人?不如你烦人。”
江淮掐腰,怒目道:“别闹了,你快给我想办法。”
宁容左深吸了口气,站起身,一把搂住她:“嫁给我吧。”
江淮微蹙眉,道:“别闹了。”
“我没胡闹。”
“那就快给我想办法。”
“这就是办法。”
“什么办法?”
“不想嫁给我二哥,那就嫁给我。”
江淮撇嘴,还以为他是开玩笑,索性配合道:“皇上不把赐婚的诏令收回去,我怎么嫁给……啊!”
话说一半,已经被某狐狸打横抱起来了。
宁容左不等她挣扎,抱着她转出小厅,进了卧房,虽然想粗鲁但还是轻柔的把她放在了榻上,伸手一挑,将那幔帐粗鲁的放下。
江淮咳了一声,不安道:“你干什么?”
宁容左往下撑了撑身子,视线定格在她那起伏的厉害的微山上,咽了下口水,道:“把生米做成熟饭,到时候牵着三个,抱着两个去找父皇,他肯定把你赐给我。”
江淮被他说的忍俊不禁,侧身要起,却再次被按了回去:“哎你——”
宁容左不客气的把手伸到她的衣衫内,低头,凉薄的唇一寸寸的掠过她那白皙的脖颈,在那娇嫩的肌肤上撩出一片绯红,含糊道:“就算不能马上吃,也得让我闻一闻吧。”
黄泉散的毒性还未全全排出,江淮依旧使不出什么气力,更别提动武抵挡,想喊,却又怕被别人看到这一言难尽的一幕,咬牙道:“宁容左,你别闹……啊哈。”
宁容左狡猾一笑,放在微山上的手轻柔一捏,娴熟的技巧成功换来身下人的一声轻微娇咛。
像是春日里抻了懒腰的小软猫,轻轻一叫。
江淮捂住自己的嘴巴,一想到方才那么那啥的声音居然是从自己的嘴里发出去的,简直羞耻欲死!
宁容左盯着她的眼睛,停了几秒,竟一反寻常的把手又缩回去了。
江淮虽不知道他为什么放了自己,但好歹松了口气,扯了扯衣角,身子一轻,又被他拽着抱在了怀里。
胸口被撞得好疼,她蹙眉道:“又怎么了?”
宁容左的面容没了方才的轻挑,取而代之的则是无尽的怜惜和紧张,他抱得越来越用力,呼吸也越来越重。
江淮心底发虚,被他呼吸缭绕的有些口舌燥热,拍了拍他的背,道:“放……放开。”
“我怕了。”
他蓦地说道。
江淮闻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宁容左没有重复,好久,才轻声道:“我们走吧。”
江淮微微蹙眉,以为他仍是在开玩笑,遂道:“你说什么呢。”
宁容左一改往日的促狭模样,眉间尽是认真。
“我说,我们走吧。”
江淮眼睛一下不眨,似笑非笑:“走?去哪儿?”
“去他们找不到我们的地方。”宁容左眼底浮出一抹红意,语气沉静。
江淮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略有些担忧:“你……你知不知道你在……你在说些什么啊?”
宁容左盯着她,眼中的坚定几乎要蹦出来,道:“我当然知道,盲儿,跟我走吧。”
江淮躲开他炙热的目光,转过身去:“我……”
宁容左扳过她的身子,又去靠近她的唇,渴求道:“跟我走吧。”
江淮一躲,那个吻轻轻的落在颊侧,她呆望着窗外的大片雪花,胸腔里的那颗心脏,却在强烈的跳动着。
宁容左这是怎么了?
她咽了下口水,难不成是自己这一死一生,吓到他了?
的确,正如江淮所想,宁容左怕了。
尤其是在她死而复生的那一刻,他害怕那心跳声是假的,确定之后,又害怕那本就微弱的心跳声会再度归于平静。
还好,她又活过来了。
可是,她马上又要归于别人了。
宁容左这几日被折磨的快要发狂,他已经不想再失去江淮,一次又一次。
所以,一起走吧。
“盲儿。”他抱住她,低低的唤道,“我怕了,我真的怕了。”
江淮闻言一笑,淡然道:“生老病死,不过人间常态罢了。”
“你错了。”他道,“我生,为你而生,我老,为你而老,我病,为你而病,我死,为你而死。”
江淮心头一空,生硬的疼。
那人又道:“听我的话,跟我走吧。”
江淮抬头,望见宁容左眼中的深情,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好半天,才轻声道:“好,我跟你走。”
宁容左闻声,浑然一愣,激动的呼吸都有些困难,胸腔里的那颗心脏欢呼着,剧烈的跳动在原地。
他语气轻微,生怕她反悔。
“别骗我。”
江淮抱着他,澄亮的眸子盯着桌上的那枝开的极盛的寒梅花,那坚韧曲折的枝条是如此的百折不挠,正如她现在的心境,亦是坚定地。
她道:“当然是真的。”
——
窗外,雪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