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三日午后,留心居。
大雪纷扬了一上午,终于停了,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
结着冰晶的屋廊下,江淮并花君和崔玥一起围坐在热意纷扬的火盆前,烤着通红皮儿的红薯,院内,江歇和江檀穿着厚厚的冬衣,冻红的小手抓了雪球,和一群丫头小厮打的热闹。
花君哈着气,看着嘴里冒出的白雾,笑道:“真是入冬了,你们看你们看。”
江淮没搭话,只低头帮这两位怕烫的祖宗扒着红薯皮儿,倒是崔玥一脸嫌弃的推开她,道:“起开,你早上吃什么了?”
花君黑脸:“拌了蒜苗吃。”说着,抬头看了一眼江淮,眼尖的瞟到她脖颈间的一抹红印儿,道,“哎?君幸,你脖子那里怎么弄的?”
江淮下意识的摸了摸,尽力克制着语气中的慌张,道:“没什么,可能挠的吧。”
花君并未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接过江淮递过来的扒好的红薯,望着她修长笔直的指型,白玉剔透的指尖,叹道,“君幸,你这手怎么那么好看啊?”
崔玥也附和道:“按理说,你自幼修炼断骨大法,手指应该随着时间变得粗糙宽肿的吧,怎么像是刚剥好的小葱儿似的。”
江淮翻手比划比划,无辜道:“有那么夸张?”
花君趁势道:“君幸,你跟我们说说,那断骨大法是怎么练的啊?”
江淮挑眉:“这可是我们六道阁的独门指法,怎么能轻易告诉你们。”
崔玥‘啧’了一声,连连道:“我们是谁?你拿我们当外人吗?”
江淮瞧这两人认真的模样,绷不住笑,道:“你们真要听?”
对面二人小鸡啄米。
“也罢。”江淮又拿起一颗红薯,边剥边说,“这断骨大法是我们六道阁的独门指法,共四卷,十二章,总计二百零六招。”
崔玥恍然问道:“也就是说,人有二百零六块骨头,每一招对应一个部位?”
江淮笑道:“聪明,就是这么回事。”
崔玥思忖着点头,道:“然后呢?”
江淮垂眸,淡淡道:“我幼时体弱,内功修炼不了,只能专研巧功,又因为眼睛看不见,无法辨别远处的攻击,所以,只有近身攻击的断骨大法最合适。”
“对了,我听说修炼断骨大法,手要进行七道加工,是吗?”花君问道。
江淮点头,将这七道工序,一一道来。
先是定骨型,是在本就标准的指骨上进行二次定型,首先,将手浸泡在药汤中,泡软骨质,然后再戴进特质的铁制器具中,期间挤痛难忍,半年后卸下,手指会变的异常细直,可以在攻击时轻易捏住任何一块骨头。
第二步增骨质,将宗内特质的药液无缝隙的涂抹在手指上,期间会伴随着奇痒脱皮。
第三步淬骨毒,在双手脱皮之际,浸泡在养骨的毒液中,让毒素充分进入骨髓中,以达清除多余杂质的目的,期间皮肉会伴随着剧痛而开始腐烂。
第四步除腐肉,用宗内饲养的细刁虫,食尽手部腐肉,期间痛楚自是难以言喻。
第五步开骨节,前四个步骤结束之后,双手骨节会变得其硬无比,为了手指可以灵活的嵌入每一条骨缝,便要挨个的去掰,十指连心,疼痛如狱。
第六步断骨大法,正式修炼。
第七步……
“第六步已经完成了,第七步还要做些什么?”花君听了以上那些,胸口难受得紧,竟不知一切完美的背后,都是这般折磨。
崔玥的脸色也有些难看,她已经想到了,遂无奈道:“是……换皮吧。”
江淮挑眉,不在意的应了一声,继续把扒好的红薯递给她。
崔玥接过,看着手里的红薯,苦涩一笑,是啊,扒了被火烤的黢黑开裂的皮儿,才有光滑香甜的瓤肉。
抬头,盯着江淮那张波澜不惊,云淡风轻的清美面容,有些难过,不知道这丫头除去断骨大法外,又吃了多少的苦,遭了多少得罪,毕竟,她幼时是个瞎子啊!
花君也满心不是滋味,明明是为自己的父亲报仇,扶自己的弟弟上位,却要江淮来承担这一切的折磨和痛楚,她抿了抿嘴唇,低低道:“辛苦你了。”
江淮眸中一闪光芒,轻声笑道:“无妨。”
三人皆食之无味。
“小姑!我也要吃!”小跑而来的江檀打破这尴尬的气氛。
她一双小脸红彤彤的,脑门尽是累出的虚汗,仍旧在兴头上,江淮嘱咐她小心,将手里的红薯递给她。
江歇见势,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了过来,促狭的抢走那块红薯,飞快的跑开了!
江檀气的大叫,团起个雪球掷过去,不偏不倚的正中目标!
又是一通鸡飞狗跳。
花君看着那将要熄灭的炭盆,问道:“君幸,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江淮拿起铁钩拨了拨,掩在下面的通红炭石又露了出来,被风一吹,又炸出星点的火花,她淡笑道:“当然是……死灰复燃。”
崔玥眯眼:“那这股风,你想怎么吹?”
江淮呷了口茶,思量道:“等和亲之后,我再细细安排。”她说着,看向院中撒丫子跑的江歇,话里有话,“第一个就得安排他。”
花君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道:“江歇怎么了?”
难不成又惹什么麻烦了?
江淮看出花君所想,摆手道:“这小子近来读书用功得很,怕是想要明年夏天的科举考试。”
崔玥蹙眉:“你不希望他入仕吗?”
江淮微呼了口气,道:“江家五子,除去世子外,四个有三个都跳了火坑,我不能眼见他步我们的后尘,过这种朝不保夕的生活。”
“那你打算怎么办?”崔玥道。
江淮刚要开口,却被花君抢了先。
她眼睛一亮,道:“既不入仕,那就从商。”
江淮点头,附和道:“我正是这个意思,只是这小子倔得很,不好劝啊。”说着,将残茶一饮而尽,似是自言自语道,“但愿我这次出事,能警醒警醒他。”
花君闻言,点了点头。
须臾几个时辰过,天将傍晚,两人在这里用过晚膳后便回宫了,江淮吩咐丫头将烤好的几个红薯送去太师府给还在卧病的穆雎,一通洗漱,准备睡了。
“大人。”
北堂从外面匆促赶回来,一脸风尘。
江淮并未回头看她,只是俯身将叠着的锦被展开,道:“回来了。”
北堂有些迟疑,好半晌才别扭道:“大人,他……没来。”
江淮掀开锦被一角,放好软枕,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知道了。”
北堂上前一步,又道:“他没来。”
江淮抬眼看她:“我说我知道了。”说着,钻进被子里,道,“你去睡吧。”
北堂眉间一蹙,捉急道:“既然要爽约,当初为何还要互相承诺?”
江淮侧过身去,半张脸埋进松软的枕头里,低低道:“他这不是没来吗。”
停了停,又似笑非笑道:“他不是……和我一样,都后悔了吗。”
北堂一愣,浑身的气力都泄了个一干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