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泾意挥手,叫日月堂的人先四处埋伏,只叫关卿——日月堂宗主,关河之父在场相陪。
冰冷的月光从外面打进来,倾洒在黎泾阳的身子上。
彼时他的双腿将近废了,皮肉的伤口还好说,为难的是腿骨也已经被那锁链上的铁刺给打碎了,休说是日后行走,怕是站立,或是体会只觉都是难题。
穆雎嘶喊着流泪,不顾一切的扑了过去搂住他的身子,捧着他惨白的脸颊,手和心同时在颤抖,声音也虚的厉害:“泾阳?泾阳?”
“泾阳?”
黎泾意肆意嘲讽:“灵儿姑娘的称呼还真是亲密啊。”
穆雎扶着他的头放在自己的腿上,膝盖被地上的铁链硌的青紫也浑然不顾,只是指着黎泾意的鼻子痛喊道:“你!你若是不放我们离开!我父亲和郭太师不会放过你的!”
黎泾意向前一步,穆雎下意识的把转身护住黎泾阳的身子,孱弱的肩头上下抖动着,便是害怕也不退后分毫半步:“你想做什么!”
黎泾意一脚踹开她,扯过黎泾阳的领子就把他拽到眼前,那张长安第一俊美的面容现下看来竟是那么的可笑可悲。
最关键的是,他已经被废了双腿。
站不起来的人,在长安,就不算是人。
想想郭太师。
他可是一朝太师啊。
被困在那木轮椅中,说直白些,就是等死。
朝廷上,根本没有他的一席之地。
……
穆雎抓着黎泾意的衣袖,眼底蹦出恨意来,指甲也片片开裂,指责道:“黎泾意!你若是杀了他,就不怕黎宋找你算账吗!”
黎泾意不屑的看着她,一巴掌将其扇到一旁,站起身居高临下道:“父亲为了他找我算账?真是笑话!”
说着,一脚踹在黎泾阳的脸上,顿时有血从那薄薄的唇瓣中涌出。
他道:“若不是他成日和你纠缠在一起,和长信旧臣不清不楚!父亲怎么在旭王面前受尽了猜忌和羞辱!”
穆雎眼中一动,狠命的扑过去推开他的腿,将黎泾阳开始发冷的身子拢在怀里,发丝凌乱,尖叫道:“黎泾意!你就是个混蛋!”
黎泾意咯咯一笑,声音寒渗:“我是混蛋?对,我就是混蛋。”
这不是他第一次下手。
自幼时起,他一直想让黎泾阳彻底消失在这个世间。
那是父亲的生辰,端和七年四月初二。
彼时,黎泾阳刚满八岁,而穆雎也差半年就满六岁。
穆家人前来为父亲贺寿,宴上,黎泾阳将自己的聪明才智展现的淋漓尽致,小小年岁,谈吐行事都要比大人还要机灵,又从车轮下救了穆雎一命,穆伯母欣喜,许了亲事,使得他一时间名扬长安城。
当时,十岁的黎泾意第一次清楚的意识到,自己的嫉妒心有这么强。
他在寒冷的冬天,将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推进了宽井里,本以为其必死无疑,谁知道这小子命大,居然又被救了上来。
高烧三天不退,痊愈后,他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一提起他,想到的词,逐渐变成了现在长安百姓人口相传的纨绔,放浪,不学无术,无用膏粱。
再然后,父亲选择扶持旭王,旭王一向忌讳长信旧臣,那么黎穆两家的婚事就变成了横插在父亲心里的一个倒刺,一个不知随时会爆发的导火索,因着这个,黎泾阳便更加不受宠爱了,久而久之成了现在的万人嫌。
现在回想,原来他不是江郎才尽,仲永伤才。
一切自甘堕落的矫饰下,是一颗想要明哲保身的心。
泾阳啊泾阳。
你还真是瞒天过海,骗的大哥好苦啊。
不过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就算父亲反悔想要培养你,一个瘸子,又能有什么明晰的未来呢?
娶穆雎?
算了吧,经历过这三番五次的险境,穆家人那么护短,怎么可能继续对你放心,依旧把穆雎交给你呢?
不错,他今日的目的从来都不是嘴上说的——转移江淮视线,打乱旧臣局势,他设套,丝毫不顾及的说,就是为了弄倒黎泾阳。
去年中秋节没成功,这次倒是终于得手了。
对穆雎下手?
呵,那是不要命了。
还好现在,一切总算是尘埃落定了。
黎泾意俯身望着那个倒在脏泥里的人,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起来,兴奋溢满胸腔,仰头笑了两声,道:“二弟,看在你我都是黎家孩子的份上,大哥饶你一命,反正你这腿也废了,活着,比死了更有趣儿不是吗?”
黎泾阳强撑着意识,眼皮都有些抬不起来,他拳头紧攥着,砸的地上的雪泥溅在脸上,脑海中,有密麻的疼痛四处偷袭,将他的一切搬空。
“黎泾意。”
他的声音像是秋尽后的枯叶,被人踩碎,破败不堪:“你……我随便……随便……你处置。”
说着,他抓住穆雎僵冷淤伤的小手,咳着又涌出了一口血,断断续续道:“你……把……灵儿给我……送回太师……府去。”
穆雎泪珠坠地,反握住他的手,不停的摇头哭喊道:“我不走!我不走!”说着,低身搂着他颤抖的身子,哀哀道,“你别说话了,我求求你别说话了。”
黎泾阳微呼了呼气,渗血的眸子紧盯着黎泾意。
那人挑挑眉,他自然也没想对穆雎下手,踩过他摊在地上的手指,于‘咯咯’的碎骨声中,准备带着日月堂的人离开。
“大公子。”
久未开口,一直作壁上观的关卿突然叫住他,道:“您就这样放过他吗?”
黎泾意闻言蹙眉,转身望着他眼中的阴郁,恍然知道他要做什么,问道:“关宗主,他现在生不如死,你有什么不满的吗?”
关卿上前一步,漆黑的衣袍在冷夜中猎猎作响,隐忍着怒火攥了攥拳:“我的二儿子关河,那可是被浇了一脸的热油啊!你的仇报了,我的仇,我们关家的仇,可还没报呢!”
黎泾意眼中的神色微微凝重了些,往前走了两步,鞋底碾着屋地的血泥,发出黏腻的声音,他道:“那你想怎样?”
关卿低头,视线无声的掠过黎泾阳,蓦地阴鸷开口:“叫他留一只手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