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这边,江淮本打算下县去巡查民情,但钱景春突发高烧,而且一晚上也没退,连拉带吐的折腾,根本起不来床,没办法,只要将计划延后。
通州府里,谢云霄瞧着床上的钱景春,好家伙,这本来就不年轻的人一晚上好像又老了十岁,在长安养的一身肥肉消瘦的到也快,整张脸都陷回去了,眼窝和颧骨清晰可见,嘴唇也裂的像是旱地,还有血丝外冒。
他心下着急,回头瞧了一眼那三人,江淮和何麓与来时无异,江歇好像更活泼了些,就这个钱景春生了毛病,遂道:“这可怎么是好。”
江淮同样蹙着眉头,不快道:“那个笙子怎么去了那么久?”
正说着,笙子从外面急匆匆的回来了,手旁还拽了一个而立之年的男子,那人年纪不大,胡子却挺长,一直垂在腰间,好像唱戏的髯口,黑而密。
江淮轻轻一瞥,脑海里不知怎的,自动蹦出一个词来:贼眉鼠眼。
笙子粗喘着气,对上江淮的眼睛,微微骇然的说道:“大人恕罪,因着前几个月闹灾,我们通州最大的医坊关门了,今天小的去看,早已是人去楼空。”回身把那个男子往前推了推,略有为难,“这人说他会看病,小的没办法,只能是死马当活马医,把他带回来了。”
男子从胡子下面抽出手,把肩膀上的药箱放在脚边,恭敬道:“鄙人姓杜,家里排行老七,人称七爷,是个江湖游医,给各位贵人请安。”
“杜七爷?”江淮听着耳熟,恍然想起来,这不是刘青浦在皇上面前提过的那个高手吗,说是专治疑难杂症,什么病都能轻易除去,遂道,“你认识刘青浦?”
杜七爷不慌不忙的捋了下胡子,笑眯眯道:“姑娘抬举,鄙人不过是有幸给府尹的夫人号过一脉而已。”
江淮轻颔首:“你不是在长安吗?怎么又来通州了?”说时,看着他的目光也逐渐变得谨慎起来,这人估计不像他自己所言,和刘青浦绝对关系不浅。
不过人命关天,总不能叫钱景春折在这里。
谢云霄回头看着江淮,那人也是没辙了,挥手道:“杜七爷,还请您上眼吧。”
杜七爷应了一声,拎着药箱走到床边,精细的视线扫过,断言道:“发热。”
何麓在一旁睁大双眼,唏嘘道:“神医啊。”
江歇斜睨着他,一脸嫌弃。
神医个屁,那个叫笙子的找到他的时候,肯定都把情况说了,更何况长这么大,谁还没发过烧啊,分明一眼就能看出来,哪里神了。
江淮对他的医术也没什么把握,开口后更觉得不妥,但寻常发热应该是能手到擒来,遂道:“七爷,他都烧一晚上了,你快叫他退热,我这还有正事要办呢。”
杜七爷慢悠悠的坐下,拿起钱景春的手来:“不急,不急。”说完,继续用另一只手捋着胡子,“此人脉象虚弱,的确是发热所致,但却不全是。”
江歇似笑非笑:“是不是也有舟车劳顿,疲惫过度的原因?”
杜七爷转过头来,面露欣赏:“公子高见。”
江歇眉挑不屑,却见他又按了按脉搏,忽的疑惑道:“不过这不像是普通的发热,应该是肠胃受损,从而导致高热不退。”再一弯腰,打开地上的药箱子,取出一套针具来,和崔玥随身携带的那一套差不多,就是没那么数齐,制作也没那么精致昂贵,不过拿来扎钱景春是足够了。
“待鄙人行针。”他说完,却没立即下手,而是先摸了一下钱景春干涩的额头,问道,“他昏睡多久了?”
一旁有伺候的小厮乖乖道:“昨夜睡得晚,到现在有四个多时辰了。”
杜七爷皱起眉头,煞有架势的说道:“那可不得了,这是晕厥啊。”
江歇抱臂,一脸看好戏的样子:“晕厥?休说是他发热,就是哪天我一使劲儿,也能睡上四五个时辰。”停了停,又十分轻佻的重复了一遍,“还晕厥。”
杜七爷被说得脸色紧绷,故作听不见的样子,又按了按钱景春薄被下的双腿,严肃道:“双腿浮肿,怕不是……”
那个少年再次不给面子的戳穿:“那是他这几天在路上累的,平日里锦衣玉食的养着,这猛地出门一通劳累,就病倒了。”
何麓和谢云霄同时抿了抿嘴唇,倒是江淮微露笑意,却十分不善。
这个杜七爷,来头不简单啊。
不过医术很烂就是了。
杜七爷讪笑两声,稍稍起身打量着钱景春的面色,继续哄人道:“却见他面色如火烧,怕是中气过旺,从而……”
江歇死活看不上他,索性到底:“不是,杜七爷,你行医这么多年,见过有哪个发烧的人是面色惨白,皮肤细腻有光泽的。”停了停,眉头蹙起,“我说你到底会不会看病,就是一个高热,哪儿来那么多杂的。”
杜七爷这下算是乱了套了,正如江歇所说,他真不会看病,此番被刘青浦派来通州,无非是因为那人害怕密信被江淮截胡,所以才命他亲口将自己被停职的事情转告钱景春,谁想到江歇那个熊孩子不给面,一句一戳穿的。
江淮也懒得周旋,挥了挥手,叫何麓带杜七爷下去,并道:“先关起来。”
杜七爷一听,知道事情坏了,但眼下不能发作,只得任由何麓摆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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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带着他刚出屋门,就见院门处有一女子走了进来,她将长发挽成一个拳头大小的髻在脑后,用长带系好,独留两缕鬓角垂在双肩上,视线攀去,扫过她如柳般柔顺的眉,还有那对灵敏的眼,里穿一件蟹壳青的长衫,外面罩着一层灰色的薄纱,瞧见何麓,笑了笑:“听说有人生病了?”
何麓已经完全愣住,瞪着眼睛呢喃道:“崔……崔太医。”
太医!
杜七爷在他手里,也瞪大了鼠眼。
江淮闻声走到门槛处,瞧着三层石阶下的崔玥,也是一怔:“阿玥?”说完,抬头瞧着院门处,有十几人涌了进来,她瞧着打头的那个,浑然一凛。
江歇也跟了过来,只是还没走到屋门口,就见江淮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俯首道:“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