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浓。”
江淮倒觉得这个名字朗朗上口,不矫情,好听。
她回头问道:“那饮半城这个名字,又是谁给她起?”
沉香淡淡道:“十五岁的时候,月神所赐。”
江淮点了点头,忽见沉香再次挥手,时光又匆促溜走了半个月,夜空扭转为白日,朗朗晴天,艳阳高照,树下一对璧人,对视着。
那花蔓树在白天,要比黑天漂亮的多,清晰的纹理犹如国师之手所描绘的绝世丹青,古老的年轮镌刻在上,终有些岁月静好。
男子在小半城的照料下,腿伤好的飞快,两人呆的久了,也不再生分,他在地上用树枝写着字,念道:“逢郎欲语低头笑,碧玉搔头落水中。”
小半城很认真的跟着念:“逢郎欲语低头笑,碧玉搔头落水中。”
男子亲昵的饶了揉她的头发,又写了一行字,念道:“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小半城也乖巧的跟着念了一遍,大眼睛眨着,却根本不认识那写的是什么。
男子把第一句擦了,问道:“你可还记得上一句是什么?”
小半城脱口而出:“逢郎欲语低头笑,碧玉搔头落水中。”
男子笑了笑:“你的记性真好。”
小半城问道:“今天要学什么?”
男子想了想,不知怎的,可能是触动到了心事,忽然道:“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小半城听着,眉毛一蹙,摇了摇头。
男子问道:“怎么不学?”
小半城面色冰冷:“你要回家了?”
男子语气平淡,多有无奈:“我是想家了。”
小半城想了想:“那你为什么不回去?”
男子道:“我不是不想回,而是不能回。”
小半城一听到他不会走了,面色便没有那么难看了,拢着红黑相间的裙子坐了下来,歪着头问他:“你离家多久了?为什么不能回?”
男子接过她手里采来的一捧虞美人,淡淡道:“我离家七年了,大汤早已经是改头换面,国贼篡权夺位,手足尽断,山河都已经破碎了,哪里还有家。”
小半城的神情一点点落寞下来:“那你的爹娘呢?”
男子有些怅然:“早已沦为土下骨,不提也罢。”
小半城闻言,不开心的低下头去。
男子瞧着她,笑了笑,又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江淮听完这一席对话,有些茫然,男子离家七年,再加上这是十三年前,也就是说,他离家的那年,是二十年前,也就是长德三十六年,新立的端和元年。
正当佛门之变的那一年。
江淮倒没有多想,只是感慨,这一场佛门之变,到底牵连了多少的人。
这男子既然会被卷入其中,家破人亡,必是望门后生。
等下。
江淮想着,觉得有些不对劲儿,眼睛微微眯起。
当年被佛门之变牵连最多的,即是长信旧臣,难不成这个男人是长信旧臣之后,所以和饮半城初见那日,她才说自己的身份能够接触到他?
沉香见她陷入深思,问道:“佛门之变?你想起来什么了吗?”
江淮冥思苦想半天,仍是思绪杂乱。
“佛门之变的那年,我才出生,一个婴儿,能知道些什么。”
沉香没有多言,忽听小半城说道:“那你叫什么名字?”
江淮一个激灵,登时竖起了耳朵。
男子沉默两秒,淡淡道:“纪宁。”
江淮好像得到了什么了不得的讯息,谨慎的看向沉香,却在触及到那人冰冷的眉眼时,在心里把自己骂了一通,然后恢复平静。
假名无疑。
小半城只当是真的,在嘴里念叨了几遍,然后抬起头对自称纪宁的男子说道:“纪宁哥哥,等月浓长大了,要嫁给你。”
江淮蹙眉,没想到饮半城的小时候这么主动。
纪宁倒是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表白吓到,而是用哄小孩儿的语气笑道:“月浓说什么傻话,我可比你大了十二岁呢,你只许把我当哥哥。”
小半城的眼睛里极为干净:“不,你既然回不去中原,那就和月浓一起住在这里,我来做你的新娘子,不好吗?”
纪宁只当是她的童言无忌,不在意的笑道:“好,那纪宁哥哥做你的夫君。”
谁知道小半城听完这句话,伸手捧住他的脸颊,忽然凑了过去。
江淮被这局势弄得微怔一下,轻咳了咳,换上一脸的正经,不紧不慢的凑前一步。
只可惜,小半城的脸埋了过去,便和那男子面前的白雾掺杂在了一起,被一同掩住了,所以其中的细节不管有多劲爆,都看不到了。
她回头看向沉香,那人异常冷静,到底是没有感情。
再转过身去,纪宁已经把月浓推开了,那孩子眼里清澈的光让他心生罪恶,顾不得伤口的痛楚,竟然扶着树站起来了,然后慌乱道:“月浓,你干什么?”
小半城不在意,淡淡道:“纪宁哥哥不喜欢月浓?”
纪宁被她的举动镇住了,好半天,才不自然道:“喜欢,不过是疼爱妹妹的喜欢,月浓长大了是要嫁人,却不是嫁给我。”
小半城仍是那副态度,不生气,也不高兴,就像是遵循着宿命的轨迹,一丝不差的进行着人生,遂道:“你觉得月浓不漂亮吗?”
纪宁想要反驳,小半城又继续道:“纪宁哥哥,你别撒谎,月浓都知道,月浓什么都知道。”凑前一步,“你千里迢迢而来,不就是要赴月浓的约吗?”
纪宁见她来真的,局促道:“我是逃跑才来这里的。”顿了顿,万分为难道,“你还小。”
江淮下意识道:“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小半城穿过她的身体,走到纪宁面前,平静道:“那这样。”说完,伸手在他的肩头比划一下,神色认真,“等月浓长到纪宁哥哥肩膀高的时候,你就娶我。”
纪宁低头,瞧着这个刚到自己胸口的女孩,不知怎的,心里猛然滋生出一股异样的感觉,当然,这些,江淮都不知道,也看不到。
她只看到小半城得意洋洋的说道:“我就知道你会来。”
纪宁不解:“你说什么?你知道我会来?”
小半城依旧是那句话:“我什么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