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回长安的路上仍不安生,虽然也有岐疆余孽作祟,好在是有惊无险,而为了能够快些到达,皇帝下令走水路,这便苦了晕船的钱景春。
八月初三,傍晚。
沙船靠了景江的码头,皇帝由孟满等人护送着回了皇城,还不等通诏文武,甚至来不及更衣,就带着江淮和崔玥赶往灼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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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昭良这两天的精神状态很不好,饭不吃,水不喝,消瘦的都脱了像,天葵心急如焚,却没有办法,只能看着她这样自己折磨自己。
忽然,院里传来小汀子的喊声:“皇上驾到——”
天葵眼睛一亮,仿佛是看到了大救星,一下站起身来。
而殿门处第一个冲进来的,却是江淮。
她穿着那件临去通州时,江昭良特地送给她的那套鸭卵青的长袍,带着满身风尘而来,面上是少有的紧张,连眉尾都挑不起来了。
天葵一见到她,泪水登时夺出眼眶。
比起皇帝,见到江淮,更能让她安心。
江淮临走时说过,不管多大事,一定要等她回来处理,眼下她终于回来了,天葵这多日的委屈和心酸倾泻,尽数化为哽咽:“大人。”
江淮瞧天葵自己都变得这么憔悴,心下更是担心江昭良,三两步过去搂着她安慰道:“没事,没事我回来了。”低低头,焦急道,“长姐呢?”
天葵连忙带着她去了寝殿,对着那拔步床轻唤道:“娘娘?”
江淮视线挪过去,但见那床上用被褥鼓着一个小山包,不用想,里面肯定是江昭良,遂过去轻拍了拍,道:“长姐?我是君幸,我回来了。”
话音刚落,那山包里的人一下子推开被褥,不可思议的盯着她。
江淮心下也是一骇,江昭良如今的憔悴可不是病态,更像是一种疯癫,她的眼睛睁得老大,两颗眸子在里面飞速的转着,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哆嗦道:“君幸?”
江淮心疼的紧,恨不得把那个杀害长华的罪魁祸首碎尸万段,她搂住江昭良的身子,心酸道:“长姐,我回来了,你这是怎么了?”
江昭良闻言,面色突然变得警惕起来,像是被惊到的草中之蛇,拉着被子躲在床角,浑身颤抖,面色惨白:“他来了!他来了!”
江淮回头瞧了一眼泪意盈盈的天葵,忽见皇帝和崔玥也赶来了,松了口气,赶紧对江昭良道:“长姐,是皇上来了。”
而皇帝瞧见江昭良变成这样,也是不知所措的抚慰道:“昭良,是朕。”
但江昭良嘴里的‘他’很明显不是皇帝,她大力的推开面前的人,把被子又往上拢了拢,不安道:“他来了,他来了。”然后捂住肚子,狠狠的用力,“他杀了长华,现在又要我的命,要我孩子的命!”
江淮见势,轻声哄道:“长姐,皇上和我都在,那人不会来的。”从被子里面拉出她的手,免得伤到腹中胎儿,再给崔玥一个眼神,叫她号上一脉。
崔玥和她也是默契,伸出两指按在江昭良瘦弱的腕部,两秒后,蹙眉道:“贤妃娘娘的身子除去有些虚弱之外,并无大碍。”
江淮生气起来谁都不放在眼里,一听这话,直接斥道:“那这是怎么回事!”
崔玥为难:“怕是公主薨逝的事情对娘娘打击太大了。”又仔细打量了一下江昭良的面色,道,“我先开一剂稳心定神的药,养几天再说吧。”
皇帝皱眉又补了一句:“再开些保胎固子的药,一定要保住这个孩子。”
崔玥虽是点头,但心头却划过一丝寒流。
江淮没有细想,回头瞧着江昭良那满脸的惊慌失措,心下凄凄,不由得感慨自己不在的这些日子,她到底是如何过来的,遂又真心唤了一声:“长姐。”
而这一句像是扎进了江昭良的心里,她通红的眼眶里终于漫出一丝泪水,锋利的指甲死扣着江淮的手,那人疼的锥心却也不松开,一个劲儿的说道:“我在。”
江昭良扑倒在她的肩头,恸哭道:“君幸,长华死了。”
江淮的心被她哭的揪着,抬头瞧皇帝也红了眼圈儿,连忙伸手轻抚着江昭良的背,哀哀道:“长姐,她人都已经走了,你就别伤心了。”
江昭良泪如雨下,呢喃道:“我又没了一个孩子,去年便失了一个,是我照顾不周,是我对不起司……”
眼瞧她要把司城的名字说出来,江淮吓得眼泪一瞬憋回眼眶,赶忙用扬高的声音打断那人:“……斯人已逝,咱们生者要做的,就是好好的活下去。”
她把江昭良搂得更紧了些,生怕她再说出来什么糊涂话来。
皇帝很明显没有注意到,起身道:“也罢,她现在这样,咱们人越多挤在这里,怕是会吓到她。”顿了顿,“你先在这里陪着她吧。”
江淮点了点头,道:“那君幸送您出去。”
皇帝疲惫的颔首,由她送着出了灼华宫的院子,秦戚早已经和一众内监宫女在那里等着了,便道:“麻烦总管回去给皇上备一碗姜汤,这一天水路潮冷,得驱驱寒,小心伤了龙体。”
秦戚点头:“老奴知道了。”
江淮见皇帝等人走远了,吩咐宫人合上院门。
转身刚走出没几步,忽然听到那半人多高的花丛后面传来细微的说话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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荫儿一边用小铲子松着花土,一边瞪眼道:“娘娘肯定是因为长华公主的死,吓得患了失心疯了。”
天霁不可思议道:“能吗?”
荫儿邪乎着:“不会错的,我昨天进去给花换水,瞧了一眼,那家伙,疯的厉害,一个劲儿的喊着他来了他来了。”一指天霁,“和我老家的表嫂一模一样。”
天霁蹙眉:“也是,就连皇上都看不下去,这才留了一刻钟就走了。”
荫儿有些埋怨:“说来也是娘娘没福气,去年好容易复宠了,却从高台上摔下来了,身子没养好,又流了个孩子,太后给了一个长华公主也没养住,如今也死了。”顿了顿,阴阳怪气儿的继续道,“不知道肚子里的这个,又能保多久。”
天霁微叹一声,刚要说话,头顶传来小汀子的声音,他斥道:“你们两个小蹄子,还不快住嘴!”
荫儿蹙眉抬头,登时愣住。
小汀子不要紧,重要的是他的旁边,还站着一个人。
天霁也抬起头来,仅一眼,吓得血都凉了。
江淮这样站在草丛的外面,背着月光俯视着她们,脸虽然埋在阴影里,可那双眼睛却异常清晰,似乎比这浓夜还要漆黑,几乎要把她们的魂魄吸走。
天霁已经傻了,荫儿也不知所措的呢喃道:“大……大人?”
江淮道:“小汀子,把这两个乱嚼舌根的丫头给我拉去永巷。”
就在天霁和荫儿二人以为自己不必死的时候,那人又紧接道:“绞了。”
小汀子倒是不慌不忙,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