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沉香的动作,饮半城所说的三月之期,到了最后一天。
那是一个很平静的早上。
小半城醒来,发现身边的纪宁不见了,撑着坐起身子,但她的脸上却没有素日的平淡和冷静,两秒后,她好像预见到了什么,眸子里的慌乱几乎要跑出来。
她起身拼命的向一个方向跑去,那两人紧随其后。
终于,看到了纪宁。
他浑身是血,苟延残喘的像是一条狼狈的犬,旁边有成百上千的甲胄侍卫,伴随着那震耳欲聋的喊声,犹如涨起的海水一般将他淹没在其中,不见踪影。
江淮心头一紧,这些侍卫所穿的甲胄,居然是大汤禁军的样式!
这跟男人到底是谁!
居然能让皇帝千里迢迢的派人追到边蛮!
小半城顾不得别的,这个从始至终都甚少有过表情的女孩,突然哭了,眼泪大股大股的往下流着,她想要上前,却被那禁军首领的刀剑逼的后退。
纪宁气息奄奄:“叫我和她最后说几句话,我就和你走。”
首领回头看了看他,无情的摇了下头。
纪宁冷哼,大有鱼死网破的架势:“你若是不叫我和她告别,我现在就咬舌,看你回去怎么向狗皇帝交代!”
首领没办法,事到如今,晾他也不敢使什么手段,便挥手,叫大军后退。
他也松开纪宁的领子,一并退到后面三丈远去。
纪宁咳嗽的厉害,伸出手来,低低道:“月浓。”
小半城这才反应过来,哭喊着扑了过去,死攥着他的衣袖:“纪宁哥哥!纪宁哥哥你别走!月浓不要你走!你走了会死的!”
纪宁无可奈何,情到此刻,已经没办法隐瞒,终于把她捧到怀里,急切道:“月浓,你听我说,我不会死的,你乖乖呆在这里,我很快就会回来。”
小半城哪里会听这种拙劣的谎话,撕心裂肺的哭着:“不要!你在撒谎!你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我知道!”
纪宁松开手,顺势捧住她的脸颊,激动道:“月浓!月浓你看着我!”说着,再次把她紧紧的搂在怀里,“你等了我四年!我也知道你是我梦里的那个女孩!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我想过这种无忧无虑的安稳生活!没有权术谋算!没有手足相残!你相信我!我会回来的!我会回来接你的!”
小半城恸哭着:“你骗人!我知道!你不会回来了!”
纪宁的声音越来越真切,也越来越小声:“月浓,我一定会回来,你乖乖呆在这里等我,等我处理好了那边的事情,就接你过去,等你到了十五岁,娶你做我的新娘子,我带你去吃芸豆卷,去喝荷花粥,吃最甜的麦芽糖。”
情到深处不能掩饰,他不顾在场的其余人,用力的吻住了小半城的额头,眼泪落在她的鼻尖儿上,是别离的滚烫:“月浓,你听话,在这里乖乖等我,我会带新裙子来给你,等我,一定要等着我。”
小半城到底不是个任性的孩子,到这里,已经明白事情的不可扭转,哭声便渐渐小了下去,一双眼睛里面布满了绝望,哽咽道:“你别走,你走了会死的。”
纪宁摇了摇头,而身后的首领已经来拽他:“王爷,咱们走吧。”
纪宁最后握了握小半城的手,坚定道:“月浓!等着哥哥!等我来接你做我的新娘子!咱们一起回大汤!”
而后的声音,淹没在强烈的铠甲碰撞声中。
纪宁到底还是被带走了。
江淮和沉香在旁目睹了这一幕。
前者蹙着眉头,后者面无表情。
而后,不管是沉香如何调整时间,小半城都是一人坐在原地,那午夜的寒凉攀上她的小腿,是青紫色的,她表情恢复冷静,眼里却十分空洞,就那样呆呆的目视前方。
小半城自以为什么都知道,但在月神的隐瞒下,却不清楚纪宁会不会再回来。
但她始终愿意相信,纪宁会如承诺所说的回来接她。
于是春去冬来,便是十二年的苦苦等待。
终于在某天,她瞒着所有人离开了边蛮,用三十年的寿命做为抵押,和月神换取了纪宁的真实身份,带着满心的恨意,去了长安。
她要杀了纪宁。
这一切,江淮也看在眼里。
“饮半城。”
她呢喃道:“月浓。”
*
“她为什么要杀了纪宁?为什么不去杀了皇上?”江淮回头道,“明明是皇上派人把纪宁带走的?”
沉香淡淡道:“她遵从本能而活,纪宁既然许给她承诺,就必须回来兑现。”顿了顿,面色变得冷凝,“这也是我们岐疆部落的信仰。”
江淮颔首,又道:“既如此,带我出去吧。”
沉香也没办法,便要施法。
而江淮往前迈了一步,忽然想起来一事。
那个禁军首领临走时,叫了纪宁一声,王爷。
她猛地停下脚步,嘴里呢喃着:“纪宁……王爷……佛门之变……七年逃亡。”
两秒后,醍醐灌顶!
她知道这个纪宁是谁了!
*
长信王生前最亲近的兄弟,佛门之变后为了躲避皇帝的追杀,逃亡至边蛮,后者耗费了七年时间,动用上万军队,才抓回大汤去的那人。
先帝七子。
高阳王,宁纪!
*
沉香见她陡然色变,目光一下变得谨慎起来:“你想起来什么了吗?”
江淮整个人处于震惊的状态,茫然后退好几步,躲着沉香的视线,不安道:“没,什么都没想起来,咱们还是快走吧。”
沉香双眼微眯,一把拽住她的手臂,瞳孔流出一抹红来:“说!那个男人是谁!”随即往前一甩,掐住她的脖颈,“你不说,我现在就杀了你!”
江淮不能喘气,脸色也被憋得通红,若是别的男人,她大可告诉沉香,但宁纪不行,他可是长信王死后,旧臣最后的信仰。
沉香见她宁死不屈,猛地松开手来,笑容极其诡异:“不说是吧。”
江淮跌坐在地上,目光阴鸷的盯着他:“我死也不会告诉你的。”
沉香不在乎,反手背在身后,微微俯身盯着她:“无妨。”
随后,艳红的衣袂甩起,遮住了漫天的月光,江淮瞪眼,晕厥过去。
再醒来,已是白天。
她粗喘着气,不知方才是真还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