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蹙眉,这人非得把风头出在皇上的头顶,当真是找死。
如此,众人的表情也变得怪异起来。
倒是皇帝一脸淡然的说道:“老三,朕只知道你精通弓马,竟不知你也能吟诗做对。”饮了一杯酒,又补了一句,“倒还算工整。”
安陵王当年预谋逼宫的事情在皇帝的隐瞒下鲜有人知,平日也总是肆意妄为,今日这样的场合知道他没办法发火,便更加大胆:“臣弟自然得向皇兄看齐。”
说着,举起一杯酒对着他,然后悉数饮下。
‘向皇兄看齐’
旁人听到这句话也就罢了,殊不知听在江淮这些知情者的耳朵里,再联系到皇帝当年的兵变和安陵王三年前的逼宫,便觉得一股讽刺直接迎面扑来,让人浑身透冷。
正好,安陵王看了过去。
江淮和他对视一眼,面色万分平淡,似乎当年的事真的随风飘散了。
她灵巧的挑起另一根银筷子,利落的投了过去。
“头陀独宿寺西峰,百尺禅庵半夜钟。”
这人投完,众宾客才重新被拉回意识,恒王紧随其后的投了一筷,结果力道偏大,那筷子擦着瓶口滑到了对面的地上,那句‘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还没念完,又引得大家哄笑。
宁容左侧头盯着自家二哥,心道这人难不成每次玩游戏前都踩了狗屎,运气简直是差到令人发指,催着他把酒喝了,飞速的投了一筷:“醒来还爱浮萍草,漂寄官河不属人。”
江淮接过花君的筷子再要投,忽听一旁的叶颂急切的念道:“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话音落了,一筷出去命中瓶口,不偏不倚。
江淮斜眼:“怎么才出手?”
那人今日穿着大汤的服饰,看样子应该是最近新流行起来的花卷下摆的琉璃裙,这一套碧色在身,倒显得她整个人温柔许多,眉眼也不如初见时那般桀骜。
叶颂闻言,有些别扭的抿了抿嘴唇,这才道:“我们西昌玩投壶,才不念什么诗呢,酸死了。”
江淮哑然失笑,这如此喜爱争强好胜的人久不出手,原是不会念诗,这一句‘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怕是她脑内诗库的仅存一句了吧。
话说回来,众人又玩了几轮,果不其然是旭王拔了头筹,太后将面前的糕点赏赐于他,又说了几句夸奖的话便罢了,宴席深了,江淮有些乏累的摸了下脖子。
这一扭头,瞧见不远处的邓昭锦,那人冲她使了个眼神。
江淮见势,和花君道了一句,再瞥了瞥众人,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便和邓昭锦脚前脚后的出了玉华殿,大门推开,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江淮略微酒醒。
邓昭锦始终低着头,声音微小:“大人,石渠阁说话。”
说罢,先行下了台阶。
江淮左右看了看,稍微散了散酒气,这才跟上。
等到了邓昭锦的石渠阁,那人挥手叫伺候的宫人退出院子,自己亲自把屋门打开,却不往里走,反倒是站在原地叫她进去:“大人,我叔叔在里面等你。”
江淮闻言,阔步进去,果然见到了邓回。
那人见她来了,稍微松了口气,也不多啰嗦,直接从怀里取出一封信来递了过去,那是一封通体呈灰色的信封,中间用金色的绸线勾了,手指捻了捻,稍微偏厚。
抬眼,邓回面色是从未有过的欣喜:“大人,您瞧这个。”
江淮似笑非笑,她当真是第一次见到邓回如此开心,想来这封信的内容,必定正中她的下怀,于是乎利落的打开展平,视线扫过,也不自觉的咧开了嘴。
邓回收不回笑意,淡淡道:“大人,有了这个东西,旭王这回是真的完了。”想着,长呼了口气,有些凌于峰顶后的释然,“咱们费心费力这么多年,终于能够一锤定音。”
江淮看完那封信,心潮有着些许的澎湃,激动之际手指尖略微发麻,不过深吸一口气后,她猛然想起了那灵位的事情,笑容敛回,为难的摇了摇头。
邓回见她的情绪这样多端变化,有些不解的问道:“大人还在担心什么?”想了想,再问一遍,“难道大人是在担心皇上?”
江淮又摇了摇头:“皇上那边好说,若我不想引火烧身,把这封信透露给长欢或是明王都可以达到目的,只是……”话锋一转,无可奈何的悉数说出,“郭太师在府里给长信王设立的灵位,被刘青浦和冯兖发现了。”
邓回闻言,犹如霹雳盖头,只不过惊愕之余竟有着些许惊喜。
这么大的事情江淮都能告诉自己,他抬头看着面前那个方至桃李的女孩儿,心下生出得意和雀跃,看来朝上兜兜转转一大圈,她的心腹还是自己。
还是他,刑部尚书邓回。
“那……旭王为什么还没发作?”他蹙眉,“难道是刘青浦没告诉他?”
江淮道:“刘青浦的为人你不是不知道,他必定会在第一时间去向旭王邀功,至于那人为什么到现在还没发作。”眼珠微动,语气沉冷,“那是我的手段。”
邓回了然:“那这么说,这封信里的事,暂时不能提了。”自顾自的点了点头,“倘若提出来,旭王狗急跳墙,再道出那灵位之事,换来的也只是两败俱伤。”再一嘬牙花子,“还有,旭王现在隐忍不发,是不想折了刘青浦,若哪日他选择自断羽翼,大人也得防上一防。”
江淮颔首,盯着手里的那封信,忽然道:“这信你哪来的?”
邓回解释道:“我有门生在沧州,这件事一出,他就找到了我,想让我把这封信呈给皇上。”微微咬牙,“这都是民心所向啊,若是没那灵位之事做牵挂,旭王这回必倒无疑。”
江淮闻言,心头亦是万分复杂。
忽的一股劲风袭来,吹开旁边的窗户,卷着书案上的纸张,最后攀上江淮的鬓角,调皮的将那乌丝抬起又放下,而那人的目光也阴沉又斑驳。
这长安城的风,吹的越来越诡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