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叶颂并一位蓝衣女子走在风月阁前的长街上,她仍是百年不变的水绿色戎装,而这位蓝衣女子则是寻医馆老板高止的长女,高明庭。
西昌天气偏冷,又很干燥,到了冬天人的手上容易生冻疮,且发酵的厉害,一般药物涂抹过后不见疗效,高止当年推出了个方子,涂完即愈,卖的火爆,一下子发家致富不说,还被召进宫里做太医,一做就是二十年。
西昌最稀奇的,就是皇室比世家还要亲民,向来不摆高架子,叶颂更是不屑宫廷规矩,和高明庭成日待在一起,情同姐妹。
高明庭见她气鼓鼓的样子,莞尔笑道:“你还在生气啊。”
叶颂摆弄着左手护腕,面无表情的点头。
高明庭温声安抚道:“你就别生气了,本就是技不如人,再者说了,他可是大汤朝的皇六子,于情于理你都不要再冒犯了。”
“一个质子还如此嚣张。”叶颂冷眼,攥了攥拳头,“早晚让他知道本公主的厉害!非要打得他满地找牙!”
高明庭笑而不语,和她继续走着。
两人本是约好了要去穆家马场帮叶颂挑选一匹坐骑,谁知刚走到北昌门,却被一人拦住,那是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子,华服锦带,入目满是说不出的奢华,只是那张脸虽然清俊,却是铺满了戏谑,让人十分不舒服。
此人名为蒋豫新,乃郑国公蒋瀚的长孙,也是他唯一的孙子,身为世家后辈中的翘楚,更是出了名的顽劣,今日陪姐姐入宫,顺便多留了一会儿。
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蒋豫新笑着拦住她们,视叶颂为无物,径直走向高明庭,促狭的目光从上到下打量一番,伸手拽住她的袖子,转身往停在门下的精细车轿走去。
门下侍卫惹不起这位活祖宗,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高明庭从前被他揩油不少,可奈何他身份太高,就连叶堂都不放在眼里,自己一个小小的太医之女,如何抵得过,遂哭着拉叶颂:“云安!”
叶颂更是气怒上头,粗鲁的推开蒋豫新,将高明庭护在身后:“姓蒋的!你别太过分!这城中花楼遍地可寻,你干什么总找明庭的麻烦!”
蒋豫新蔑然轻笑,又去拽高明庭的手:“她爹开的方子,我大姐服了,险些把胃水呕出来。”用力将她拽回身边,“父债子偿。”
高明庭吓得泪流满面,辩解道:“那药就是清胃的!”
蒋豫新凌眉倒竖:“谎话连篇!”说罢,拽着她继续往车轿的方向走,叶颂再想挽救好友,殊不知又窜出个人来,笑嘻嘻道,“公主留步。”
叶颂定睛一看,原是凌郡王的二儿子凌层,他素来和蒋豫新狼狈为奸,阖洛阳城无人不晓,偏偏又练一身好武艺,她自知敌不过。
凌层不怀好意的笑了笑:“公主,豫新和我想要的人,还没人能抢的回去。”微舔嘴唇,想要伸手在叶颂肩头偷腥,却被那人打开,“放肆!”
凌层挑眉,丝毫不惧,淡淡道:“豫新,带明庭回燕伶坊,咱们和她还有兄弟们,得好好算算账。”说罢转身,也不怕叶颂跟来。
高明庭深知此事的回天无力,蒋瀚和凌郡王皆是西昌首屈一指的大世家族长,前者连昌王都要礼让三分,后者更是以布衣身份获得郡王爵位,无人能及。
她犹如狼窝虎口的白兔,怕是真的要被吃干抹净了。
叶颂满面捉急,却也知道好友逃不过这一劫,想要去搬救兵,可谁又会为了一个高明庭而得罪蒋家何凌家,一时心焦如焚,在原地跺脚。
干脆,先找大哥帮忙。
叶颂转身往叶堂的居所跑,却得知大哥不在,想来叶征那个二哥更不会有法子,于是准备先回风月阁拿武器,单枪匹马去闯一闯燕伶坊。
结果在半路,刚好撞见吃完早膳,拿着酒壶想要去找慕容清和叶征解闷的江淮。
那人被她纠缠的后怕,本能的要躲,殊不知这丫头一见到自己,好像欲言又止,眼圈急的泛红,沉默几秒,她这才扬声道:“你怎么了!”
叶颂闷声走过来,知道江淮也没办法,但当务之急,她也不知道能找谁了,只得火烧火燎的说道:“明庭被蒋豫新和凌层带走了!被带去燕伶坊了!”
江淮在西昌待了些时日,自然听说过这两位的大名,更对燕伶坊那个地方鲜有耳闻,据说任何女子进去,都不可能整身的出来,遂蹙眉道:“明庭?”
叶颂忙不迭的点头:“是我的好朋友,高太医的女儿!”
江淮不想再和叶颂有什么瓜葛,更不想去惹那两位活阎王,便转过身无情的说道:“人各有命,待她被抬出来时,多安慰安慰吧。”
叶颂本身就担心,被她这么一说,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伸手倔强的抹了一把,背过身去,鼻音极重的说道:“我才不要你帮忙!”
江淮脚步停住,回头皱眉看着她的背影,迟疑两秒,利落的往北昌门的方向走,顺便拽住她的袖子,冷冷道:“带路。”
叶颂瞪大眼睛,不可思议道:“你要帮我?”
江淮面色冷漠,态度却是模棱两可,直到叶颂又问了一遍,她才说道:“再磨蹭我可就反悔了。”
叶颂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担心道:“可以你的身份,他们也不会给任何面子的!”
江淮面无表情:“记住,到了燕伶坊,千万不要暴露我的身份。”
叶颂不解:“为什么?”
江淮冷言道:“照做就是了。”又多嘱咐一句,“叫我六爷。”
说罢继续往城门的方向走,她目视前方,视线冰冷,拿着手里的酒壶狠狠的灌了一口,停了几秒又灌了一口,那火辣刺鼻的味道刹那间蔓延周身,将她包围。
燃眉之急,叶颂不再多问,瞧着江淮锋利的侧脸,逐渐稳下心来。
……
……
燕伶坊,那是伫立在城北的一座巨大的木制宫殿,中间灌着一个极其阔大的水池,里面是常年温热的泉水,呈碧色,周围是连成一片的坐榻和案几,珍馐美酒,伶人美姬无数,一眼望去,不下百万金。
此刻,蒋豫新坐在最前方,捏着怀中美妾的翘臀,对着殿内数十位世家后辈好友笑道:“各位!看看我和凌层把谁带来了!”
他说完,众人转过头去,遥见门外凌层拖拽着高明庭走进来,那美人洁净素雅,一副梨花带雨的受惊样子,惹得他们哄闹:“扔水里!扔水里!”
凌层眼中微深,却不想失了面子,遂伸脚大力的踹在高明庭的身上,将她踹翻进池子里,那水不深,也就刚到胸口,可是高明庭不会水,吓得扑腾个不停。
周遭笑声不断,丝毫没有廉耻和恻隐之心。
蒋豫新搂着美姬跨坐在自己腿上,那女子妖娆如蛇,不停的扭动着,他眼见着高明庭被淹的差不多了,笑道:“拽上来!”
凌层蹲在池子边,抄手拽着高明庭的头发,将她粗鲁的拽上池岸,高明庭被淹的脸色惨白,眼睛有些睁不开,这样跌撞过后,侧着身子不停的咳嗽着。
二楼台上有人嗤之以鼻的喊道:“凌层!你今天不做了她算你没种!”
蒋豫新哈哈带大笑,毫无同情心的附和道:“就是!凌层,你不是惦记她好久了吗?现在就做了她!”抿了口美姬递来的美酒,“快啊!”
凌层沉默几秒,这才伸手去解高明庭的衣扣,谁知这人恍然活了过来,开始手脚并用的挣扎,惊乱中竟然用指甲划伤了凌层的左脸。
见到这一幕,周遭的人完全哄笑起来,还有摔酒杯助兴的。
凌层眼中愠怒,心道敬酒不吃吃罚酒,被旁人讥讽的笑声一刺激,索性上手扯碎高明庭的衣服,那大片娇嫩的肌肤映入视线,他按住那双乱蹬的的腿,浑身滚着燥热,想要解裤带。
鼻翼下掠过一股浓重的酒味,他转头,余光瞥到一双黑色的蛇纹靴子,手上动作停住。
凌层向右抬头,发现有一个陌生男子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他有着一张清而俊的脸,眉黑如碳,眼邃如窟,此刻正酝酿着滔天的怒火。
江淮冷眼,将手中白瓷瓶内的烈酒饮尽,随即利落的砸在凌层的脑袋上!
那人闷哼一声,捂着流出来的血倒向旁边,半个身子都滑进了池子里。
左手边的软榻上有人见势,想要站起来,江淮眸光轻蔑,伸手抄过他的脑袋猛地扣到案几上,直接砸碎了满桌的杯碟,破碎声止住了殿中的歌舞。
蒋豫新皱眉,站起身来警惕道:“什么人!敢到小爷的地盘上撒野!”
江淮环视周遭蠢蠢欲动的人群,浑身上下寻不到一丝惧意,反倒是凑前几步,蹙眉厉斥道:“谁是蒋豫新!给老子站出来!”
哎呦喂。
这人还真不怕死。
凌层踉跄着起身,脑门还流着血,见江淮来者不善,而且看样子丝毫不害怕自己和蒋豫新,估计来头也不可小觑,遂谨慎道:“你到底是谁!”
江淮厌恶的看着他,伸手扣住他的脑袋抄进池子里:“老子是你爷爷!”继续沿着池岸往前走,挑衅道,“你们谁是蒋豫新!给老子站出来!”
蒋豫新见江淮这么有底气,十有八九是硬茬,遂脸色难看的走过去:“我就……”
可‘是’字还没出口,就见江淮眼角闪出刺骨的凛光,直接抡拳打在他的脸上,只把他打的向后倒去,几位美妾瞬间慌了神色。
可江淮不解气,拎住那人的领口又是一拳,指骨移动声极其恐怖,刮耳啸过,干脆把蒋豫新打的没了声音。
这一下算是彻底炸开了锅,二楼并一楼的所有世家后生全部聚了过来,稀奇的是,谁也没敢出手阻拦,西昌很看身份,江淮看起来不像一般人。
“这该不会是秦二公子吧。”
不知是谁嘟囔了一句,余下的人登时骚乱起来。
“是秦二公子吗?他可从不露面。”
“这么大的架势,还能是谁。”
“在西昌敢动豫新的,也就是秦家那对兄弟了。”
他们说着,江淮三四拳已经抡了下去,手背上沾了血,似是不过瘾,又是一膝盖撞在他的下巴上,蒋豫新不察,险些把舌头咬下来,立即满嘴失去知觉。
江淮晃悠着起身,扯着桌布将案几上的酒菜全部摔在蒋豫新的身上,旁边躲在角落里的美姬花容失色,泪流汹涌,不停的瑟缩道:“公子饶命!公子饶命!”
江淮眼珠咕噜一转,随即邪邪勾唇,凑过去抄住她的脸,重重的亲了一口,再拎起一个酒壶回身,照着刚爬上来的凌层的脑袋就是一下,又把他给砸到了池子里面。
旁边有人惊呼:“你可知道他是谁吗!”
江淮冷屑道:“我儿子。”
那人指着他:“你!”
江淮皱了皱鼻子,一脚将他也踹翻,随后听到叶颂的声音从门口处传来,这小丫头满脸惊错,上前推开疑云满头的众人,扯住她的袖子为难道:“六爷!六爷您别生气!是我不好!咱们带上明庭先回去吧!”
江淮怒极的甩开她:“你不是说把高明庭送到我那去吗!”回身又踹了半死不活的蒋豫新一脚,微扬下巴,“怎么让这王八给带到燕伶坊了!”
叶颂一脸难色,简直要哭出来:“六爷您别生气!我本想带明庭过去!”回身找了找半死不活的蒋豫新,“谁知道让他给带走了。”
江淮旋风回身,一记鞭腿又踢在蒋豫新的身上:“我去你大爷的!”
蒋豫新剧烈的咳嗽了几声,猛地倒了过去:“你!”
江淮眯眼,又是一脚踩在他的脸上,险些踩断他的鼻梁骨:“我日你姥姥!”
周围人见状,纷纷后退几步,思忖着这个六爷到底是谁。
连云安公主都不敢得罪,一口一个您的称呼着。
难不成。
是庄老爷家的六公子?
年龄好像对不上。
白家新上门的六姑爷?
可他不是回大燕去了吗?
叶颂见他们对未知的江淮唯唯诺诺,稍微放下心来,同时也不得不佩服这人临时想出来的办法,轻轻道:“六爷?”
江淮闻言,阔步走过去,他们忙不迭的让出条路来,那人正在气头上,不管逮到谁,抬手就是几拳头,恶狠狠的说道:“敢和老子抢女人!”拎住那人衣领甩到旁边的池子里,“不他娘的想活了!”
终于有人看不下去,站出来道:“新来的!报个名号!”
江淮舔着嘴唇,狠啐了口吐沫,抄起旁边的案几就向那人砸去,只听刺耳的碎裂声响起,那人哀嚎着倒在一旁,她拾起地上散碎的木刺,在手里掂了掂,露出抹不屑的冷笑,利落出手,犹如箭矢般扎进蒋豫新的左大腿。
“啊——”
那人在疼痛中清醒,眼睛血红,气怒上头:“给我揍他!”
话音落了,殿中无一人敢动,大家站立在白色的雾气中,互相面面相觑,厮混了这么多年,原来皆是塑料兄弟情。
蒋豫新见到这一幕,急火攻心,直接白眼一翻昏死过去。
叶颂见状,险些笑出来,深呼一口气,三两步的跑过去扶起蜷缩在池边的高明庭,她被连吓唬带水淹的,哭都喘不上来气,只惊慌失措的抱住好友的身子颤抖起来:“云安……云安救我……救救我。”
叶颂蹙眉搂紧她,转头看着那个月朗风清的人,见江淮独闯虎口狼窝却仍面不改色,心内的风雨瞬间消止,低低道:“别怕,明庭别害怕啊,六爷会带咱们离开的。”
江淮见好好一个姑娘被糟践成这样,牙齿左右锉了锉,言语如刀:“敢动我的人!”说罢,回身拎住蒋豫新的领子,这人居然装晕,她心内鄙夷,按住姓蒋的脑袋就往水池子里淹,“你他娘的也尝尝这是什么滋味!老子的女人都敢碰!”
旁边有人拦着:“公子!公子饶命!”
另一个人也上前拉扯:“公子!您要是杀了蒋豫新!可是要摊上大事啊!就算您家大业大!可也是个不小的摊子啊!”
江淮不以为然:“蒋豫新算个什么东西,给老子提鞋都不配!”说罢,随意将他扔给那帮人,伸手要解裤带子,看样子是想尿他身上。
叶颂瞪眼,见她有些玩过头了,赶紧哭笑不得的喊道:“六爷!”
江淮入戏太深,猛然想起了自己没有老二的事实,遂抓住一人,扯下他身上的衣服,走到高明庭身边给她盖上,抄手从叶颂怀里将她抱在臂弯处,掌心下是这女孩颤栗的背,于是她气的更甚。
抬脚将旁边一人踹翻,泄愤的狠厉道:“日你娘的!”
那人被踹的生疼,却不敢多嘴,只是怨恨的看着又咬了咬牙,江淮挑眉:“怎么?你还不服!”说着又要抬脚,旁边的人连忙拦住。
“公子消消火,消消火气。”有人拿杯茶来,“喝口水消消火。”
江淮看也不看,眼里斥满了讽刺,利落的用肩膀撞开他,径直向殿门口阔步走出,青白色的身型很快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叶颂在原地故作无措两秒,瞧着余惊未退的蒋豫新,小巧的切齿道:“你说你惹谁不好,偏偏要惹六爷。”大大的叹了口气,“你这不是找死吗!”
说罢,拎着被水浸湿的衣摆紧跟着出去了。
他们一走,众人皆是松了口大气,慌乱的去查看受伤的兄弟,蒋豫新气得快要爆炸,忍不住咳出口血来:“这男人到底是谁啊!”
大家踌躇几秒,有人道:“估计是秦将军的弟弟吧。”
蒋豫新呲着满嘴的血牙,瞪眼道:“秦凉?”
众人点头:“恐怕是他。”
“孟行呢!”被人三次扶上池岸的凌层切齿道,“孟行在不在这儿!”
有个气质颇为儒雅,面容俊朗的男子被推搡了出来,他正是朝中四品文员孟逸云的长子,孟行。
这人被大家集中火力,疑惑道:“我也不知道这男子是谁。”
凌层推开旁边的人,一手拎住孟行的领子,恨不得生吞了他:“你成日缠着叶颂!却不知道叶颂缠的这人是谁!你他娘的骗谁啊!”
说罢,抡拳打在他脸上。
砰地一声重响,孟行捂着嘴巴跌到一旁去。
周遭的人赶紧拉扯凌层:“二公子息怒!”
凌层恶劣的推开他,今日奇耻大辱岂能不报,回头看了一眼同样怒不可遏的蒋豫新,气喘吁吁道:“他娘的,给老子查!”
回头剐了一眼被扶起来的孟行,拂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