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天降秦家神女的消息放出去之后,卦台在城内设立的选院每日都挤满了毛遂自荐的秦姓女子,江淮身为采红人,和萧晃一起负责筛选,两人自是看遍了整个洛阳城的奇葩。
门口的侍卫瞧着选院内的汹涌人群,看了一眼手里的册子,扬起疲惫的声音念道:“秦三娘走没走呢——”
“在这儿呢!没走没走!”
侍卫定眼一瞧,好悬笑出声来,只得开门让她进去。
江淮和萧晃两人饿着肚子看了一上午,心情和体力都降到了最低谷,前者又灌了两壶茶,这才抬头,随即和后者一同愣住。
那是一位膀大腰圆的妇女,身上散发着浓厚的腥臭味,瞧着那腰间系着的围裙还有头上的抹巾,该是个猪肉贩子,女子做屠夫,还真是稀奇。
江淮往后仰靠,尽力避开那味道:“这位大姐,您不是我们要找的人,还请回吧。”呷了两口茶压住胃中恶心,“可别耽误了你的生意。”
萧晃也用袖子捂着鼻子,忙不迭的挥手道:“快去快去。”
谁知那妇女闻言,瞪着牛眼又往前走了几步,直接按住那桌边往前探身:“谁说的!我看别人都要写写画画的,怎的到了我这儿就直接撵人那!”
萧晃一脸为难,瞧着那妇人倍儿足的胸脯子,回头和立于旁边伺候的数位侍女对视一眼,嘬了嘬腮帮子,嘴唇都熏白了。
这味道真是太膻了。
不知道是羊肉还是这大姐的咯吱窝。
江淮歪着脑袋,心道这西昌民风果然大气,以这大姐的脾气,随意搪塞必是不行,遂挥手叫侍女拿过纸和笔来:“大姐,把你的生辰八字写上。”
妇人接过纸笔,面上露怯:“可是……我不会写字啊。”
江淮拿过手帕擦着汗,无奈道:“你直说吧。”
妇人掐着腰,认真的想了想:“我还真不记得了。”
萧晃受不住,一个劲儿的喊道:“打出去!快给我打出去!”
立即有侍卫上前拉扯那妇人,她再怎么粗鲁也不敌正规军,便是费力的往出拖拽,临了还扳着门框不肯走,喊道:“我爷们儿三天前病死了!这不是正好腾地方吗!我肯定就是你们要找的神女!你们瞧我这体格多壮实啊!瘦的跟麻杆似的有什么用!连通水都拎不起来!你们要擦亮双眼!”
萧晃拿着扇子疯狂的扇着味道:“我恨不得戳瞎双眼。”
江淮失笑,轻咳了几声,又有一人走了进来。
那人立于屋中,慈蔼的笑道:“给殿下请安,萧大人好。”
萧晃摇扇子的动作微顿,有些急火攻心,一下子靠在椅背上。
两秒后,江淮皱眉解释道:“婆婆,我们找的是秦家女,不是秦家奶奶。”挥手对那侍卫道,“快扶出去!这还得回家看孙子呢!”
侍卫好笑,只好将这位年迈的婆子扶出去。
萧晃粗喘着气,眼盯着房顶:“这都哪来的乐子。”
江淮也极其倦怠,问道:“还有几个?”
侍卫看了一眼,回头道:“还有一个。”
萧晃大松了口气,坐直身子:“带进来。”
侍卫点头,招手让那人进来。
闻得那轻柔的脚步声,两人一起抬头,倒是终于来个顺眼的,这人穿着一件深褐色的常服,发髻简单,面容清美,眼神媚如丝,对视的人心神荡漾。
萧晃略有欣喜,问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微微侧头,万分羞赧道:“小女子秦岩。”
萧晃再想问生辰八字,忽听旁边的江淮冷淡道:“秦岩,你那喉结哪来的?”
萧晃一愣,甩眼看去,犹如遭受雷劈。
扬声怒喝:“给我打出去——”
这是个女装大佬。
……
……
直到傍晚,江淮才回去重王府,一边揉着肩头一边往听雪堂的方向走,心中暗叹,这样一个一个的看下去,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进了听雪堂的院门,刚要往左边走,忽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背影,那人靠坐在溪水上的拱桥边,透过那鸭卵青的衣衫,有难以察觉的落寞溢出。
江淮见慕容清回来,心内犹如刀绞,紧张的口水都干了,在原地踌躇片刻,这才轻声道:“慕容清,你回来了。”
那人背对着她,似是早就有所察觉,闻言将手中酒壶里的液体仰头饮尽,傍晚的夕阳光打在他白皙的脖颈处,有着均匀的律动幅度,待饮尽后,将酒壶扔进溪水里,也不理江淮,起身就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江淮心内难过,声音愧疚:“慕容。”
那人脚步不停,眼看着要开门进屋,她咬牙,眼神浓黑:“三表哥。”
话音刚落,慕容清要去开门的手蓦然攥成了拳头。
他一点点的转身过来,面容是印象中那般好看动人,只是神情却不似从前潇洒,难得显出惆怅和犹豫,垂眸开口:“睡了。”
说罢转身。
江淮胸口闷得好像压了块石头,轻微上前两步:“对不起。”咬了咬嘴唇,用力之际留下血红的痕迹,“我那日,本可以饶了慕容华一命。”
慕容清痛苦的闭上眼睛,有冷风卷起他的衣摆,也顺势吹乱了他的心,此一行回去大汤,回去御史府,他才得知父亲和江淮的仇结的如此之深。
甚至还将二哥的命搭了进去。
一个是血肉至亲。
一个人挚爱之人。
他于两难中折磨。
江淮见他肯听,却恍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抬头,有晕红的夕阳光照进眼睛里,遮住那将要逼出来的红意,自责道:“这件事情我本应该早就告诉你。”
“罢了。”
那人声音冷清,转过身来:“二哥作恶,不管结局如何,那都是他应该应受的,没有你还会有别人。”停了停,落寞道,“只是与其是你,我宁愿是别人。”
江淮心内的风浪稍微平静,垂下头颅:“对不起。”
慕容清笑容寂寥,摇了摇头,走过去将她抱在怀里,揉着她冰冷的发,声音清淡:“你本就是对不起我。”稍微松开手臂,“这样,你许我三个心愿。”
江淮抬头,不解道:“三个心愿?”
慕容清笑着点头,眼中又泛出些光彩:“三个你不能拒绝的愿望。”侧过身抱臂思忖道,“我可得好好想想要许什么心愿。”
江淮哭笑不得:“谁说我答应你了。”
慕容清斜睨着她,瘪了瘪嘴,眼睛里瞬间闪烁出晶莹,委屈的哽咽道:“我想我二哥了。”伸手扶住她的肩膀,“你把我二哥还回来。”
江淮见势,连忙道:“好好好,我答应你还不行吗。”
慕容清的情绪像是小孩子一样,变得极快,转了脸就又笑道:“那好。”打量她几眼,关心道,“话说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去哪儿了?”
江淮将‘秦家女’的事情告诉他,那人想了想,道:“我知道还有一个女子姓秦,很出名的,就是品花楼的那个花魁,人称秦家娘子。”
江淮微微蹙眉,却听慕容清又忙不迭的解释道:“我是陪叶征去的。”扥了扥衣角,面色严肃道,“我平日可不去那种风月场所,俗气。”
江淮冷眼:“那个怀儿……”
慕容清连连接过话茬:“那是朱衍胡说,你别听他的。”
江淮似笑非笑,忽然道:“叶征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了。”
谁知慕容清丝毫不愕然,而是同样敛回笑意,声音低沉道:“他方才和我说了。”回头看着江淮,神色凛冽,“无妨,有我在,他不敢拿你怎样。”
江淮笑容苦涩,想来他也没有把自己和宁容远偷天换日的事情告诉慕容秋,遂道:“多谢。”
慕容清见她面色憔悴,知道她最近肯定是因为秦家女的事情没休息好,遂轻声道:“好了,快回房休息吧,明日一早我和叶征陪你去品花楼逛逛,说不定能有些眉目。”
江淮颔首,转身往回走,上了门前台阶又想起来一件事情,回头发现慕容清还站在原地,微微一怔,旋即道:“宁容……”
“第一个心愿。”慕容清一脸严肃的打断她的话,“不许在我面前提那个人,还有贺子沉,都不行。”
江淮失笑:“你就这样随随便便的用掉了一次心愿?”
慕容清微扬下巴,桀骜轻笑:“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江淮无奈的摇了摇头,还是问了句:“宁容左,他现在是什么身份?”
慕容清眸光微深:“亲王。”
江淮闻言,也不知是得意还是失落,只是复杂的笑了笑,回去屋内。
待那房门合上,慕容清的面色登时变得极度孤单,他转身往自己的房走,心内却像是插了把刀,每动一下都痛的流血,快要溅在地上。
他可以在人前掩饰,但心内的困顿却是最真实的。
父亲。
君幸。
他总要背叛一个。
注定要背叛一个。
……
……
翌日,品花楼一层。
叶征和慕容清瞧着遨游在花丛中的江淮,那人被群芳环绕,围的水泄不通,不时传来欢愉的笑声和美姬的娇嗔,闻听者无不心醉。
叶征饮尽一杯酒,不可思议道:“她还真是神了。”回头看旁边的那人,“你说,是不是因为是生脸,所以这些姑娘觉得稀奇啊。”
慕容清看的心内复杂,不停的安慰自己,被女人围至少比男人围强,不自在的转过头去,问路过的曹妈妈:“秦姑娘呢?”
那曹妈妈露着面团似的胸脯子,瞧见慕容清,笑着搭上他的肩膀揉了揉:“哎呦喂,这不是三公子吗?可是好久都没有见到您了呢?”
慕容清连忙道:“小声点儿。”瞥了瞥江淮的方向,那人好像是没听到,和周围的美人聊的开心,转过头来,“怎么不见秦姑娘?”
叶征也转头找了找,他们今日可就是冲着秦娘子来的。
曹妈妈甩着手帕,面色多有无奈:“我们家娘子正在楼上午睡呢,三公子和二殿下来的还真是不巧,她近日心情不好。”亲自斟了杯酒,“二位不如改日再来。”
她刚说完,楼上传来一个熟悉的喊声:“曹婆子!秦娘子呢!”
这一声喊完,整个品花楼的声音都小了下来,江淮也听到了,她推开旁边美人递来的香吻,冷眼抬头,那将头探出栏杆外的人,不是蒋豫新又是哪个王八犊子。
他自然也瞧见了这几位熟人,不怀好意的笑了笑:“哎呀,这不是六爷吗?”说罢,身边围过来几个跟班,各个壮如牛犊子。
阖长安城谁人不知这两人的恩怨,曹妈妈也是鲜有耳闻,生怕这两人在这里动手砸了自己的生意,连忙快步上楼梯去哄蒋豫新:“公子别急,您在这儿等一下,咱们家娘子这就来了。”
“慢着!”
江淮皱眉扬声,顺便拿开腰带上的那只柔夷素手,起身泠然道:“曹妈妈,你不是说,秦娘子今日不见客吗?怎的姓蒋开口,就又能见客了?”
蒋豫新歪过头来,冷笑道:“怎么?六爷不服?”
江淮回以同样蔑然的笑意:“老子什么时候服过你。”
慕容清笑意清淡,看热闹不怕事大:“既然都不服,那就比比。”
蒋豫新和江淮一齐看过去:“比什么?”
叶征接过话茬:“今日是曹妈妈的场子,砸了也不好。”用筷子指了指面前桌上的酒壶,淡笑道,“就比谁的酒量大,谁赢了,秦姑娘今日就归谁。”
曹妈妈稍稍松了口气,这已经是最大限度的让步了,遂小心翼翼的问身边的蒋豫新:“蒋公子,您看这……”
蒋豫新倒是意料之外的挑眉笑道:“好啊,喝酒谁怕谁。”说罢,撩着衣袖大摇大摆的下了楼梯,“天王老子我也不怕。”
江淮也走过去坐下,伸手招了个美人坐在怀里,冷淡道:“那就来吧。”
这下子,品花楼里的客人便全都聚集了过来,一时间热闹非凡,他们鼎沸的声音如同烧开的水,又有押赌的,银票撒的四处都是。
曹妈妈让人上了一大坛子好酒,又拿来十几个瓷白的玉碗摆好,叶征捧起酒坛子挨个倒过,笑道:“一轮三百两银子,输得当场结算。”
这点银子对于蒋豫新来说不过九牛一毛,将右腿搭在桌上,不停的抖着,伸手从怀中甩出千两银票,眼睛不眨一下。
谁知对面的江淮也毫无惧意,也抄出两张银票来。
慕容清斜靠在旁边,一手搭在她背后的椅子上,咬了一口手里的大苹果,含糊道:“千金难买美人一笑,那就开始吧。”
话音刚落,蒋豫新拿起一碗便仰头饮尽,分毫不剩。
周围立刻有捧臭脚的。
“蒋公子好酒量。”
一道轻柔的声音从二楼传来,众人闻言抬头,各个屏气凝神。
只见秦娘子拄靠在栏杆处,她着一身粉色的纱衣,白嫩如藕的四肢就这样暴露在视线内,羽睫轻抬,精美的脸上尽是娇媚姿态。
“二位今日谁赢了,娘子我陪他过夜。”
这一句话说完,登时狼叫满天。
一想到如此美人能在身下承欢,大家的眼睛都红了。
秦娘子在众人的起哄中缓缓瞥眼,落在江淮的脸上,那人也冲她轻笑,然后端起手边的玉碗,将其中火辣的酒液一滴不剩的饮尽。
蒋豫新玩过更好的,自然对秦娘子的邀约没什么兴趣,他主要是想将江淮喝趴下,这人砸了自己两次场子,必须得好好教训教训,遂又拿起一碗饮尽。
论起喝酒,江淮自问还没怕过任何人,于是也又喝了一碗。
慕容清在旁边看着,倒也没多担心,只是时不时的给她夹口菜。
叶征却有些侧目。
江淮这酒量太狠了。
蒋豫新不服,连饮三碗。
江淮则不急,始终紧追着蒋豫新的节奏,那人喝一碗,她便喝一碗,很快桌上十几个玉碗便空了,叶征起身又斟满一轮。
因着两人谁都不认输,银票没动。
江淮打了个哈欠,缓缓的坐直身子,似笑非笑道:“现在才是开喝。”
对面蒋豫新的嘴里吐出一口酒来,像是看着怪物一般看着她,只是他这一停,周遭看热闹的人不干了,一个劲儿的催促快喝快喝,他只得继续闷喝。
江淮盯着他,一碗一碗似无底洞般喝着。
终于在第二轮快结束的时候,蒋豫新甩开酒碗,扶着桌边狂呕起来,看客唏嘘着摇头,有压他身上赌输的,直接甩袖就走了。
再抬眼看江淮,那人将最后半碗喝完,冷笑道:“我赢了。”
慕容清用筷子将桌上的银票夹回来,挑眉数着:“自己找死不怨别人,愿赌服输,愿赌服输啊。”
蒋豫新想发火,可是满肚子的酒一说话都往外漾,只好招手叫身边的跟班扶自己起身,连一句狠话都没撂便走了。
人群稍微散开来,遥见秦娘子摇曳着曼妙的身条走下来,她将自己那带着女儿香的丝帕甩过去撩在江淮脸侧,随即挽着她的脖颈坐进她的怀里,那白嫩的脚趾隔着衣料抚摸着江淮的小腿,这人不察,秦娘子的脸忽然放大,有冰凉的唇吻过来,江淮微微眯眼,还蛮享受的挑了下眉。
慕容清浑然紧绷!
叶征连忙按住他,低声道:“稳住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