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
辽阔的穆家马场上,叶颂着一身水绿色的戎装,胯下骑着那匹可以脚踏飞燕的流云驹,疾驰在江淮的视线里。
那人抱臂不语,旁边是一脸坦然的叶征,再然后是蹦跶了一晚上,两个黑眼圈极重的慕容清,他自是一脸冰冷,还有着三分怨妇的味道。
叶征瞥眼江淮,良久开口:“你是想把这丫头弄到手吗?”
江淮倒也不掩饰,清冷道:“跟你不能保命。”
叶征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你要是真能把她拉到我的阵营,得父王之爱,你就是我步行储位之路上的大功臣。”
“不敢高攀。”
说罢,江淮跃身上马,去追在场上飞奔的那人。
而原地处,叶征瞥眼慕容清,依旧是那句话:“兄弟,稳住。”
……
……
一连几天皆是如此,而在江淮的忽冷忽热的攻势之下,两人的关系算是打得火热,虽然在明面上不表,但叶颂这种把任何心情都放在脸上的人,也很容易就能看得出来。
午后,叶颂骑着流云驹绕着马场又是一圈跑完,瞧见江淮正坐在下坡溪边饮马,她枕着手臂躺在草地上,闭着眼睛,曲着左腿,好像已经睡着了。
叶颂怕打扰她,便在老远处就下了马,小心翼翼的步行过去,半弯着身子端详着闭目养神的江淮,话说这人的五官还真是让人不忍移目的好看,忍不住蹲下来捧着脸颊看她,嘴角尽是收不回去的笑。
“别在我旁边傻笑。”
那人忽然开口,好像没睁眼也看的一清二楚。
叶颂脸色一变,被她吓得一下子坐在了地上,顺势也不起来了,整理了两下衣摆,然后环着双腿,将下巴垫在膝盖上,望着那溪水出神。
江淮半睁眼睛,清冷道:“想什么呢?”
叶颂难得语气惆怅:“我在想,我们西昌皇室什么时候可以回归正途,将政权从那些世家无赖的手里抢回来。”为难的摇头,“硬碰硬怕是不行啊。”
江淮合眼泼冷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若是硬碰硬的话,我想他们不介意推翻你们叶家的统治,重新立一位君主。”再睁开一只眼睛,话音戏谑,“没想到你还有这治国之心,我以为你就只会每日缠着我胡闹呢。”
叶颂本就烦心,被她这么一说更烦心,抓了把薄雪就扬在她的脸上,得意洋洋的说道:“旁人想要本公主缠,本公主还懒得缠呢。”说罢,又自顾自的嘟囔了句,“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远处走来的孟行听到这句话,脚步猛然停住,恍然觉得这溪边的一对璧人是如此的刺眼,比这冬日的太阳还要刺眼,胸口一阵嫉妒刀绞般的传来,他花了些许时间整理好情绪,这才走过去道:“公主,殿下。”
江淮一听这人声音就没来由的厌恶,撑坐起身子抹掉脸上的雪,起身牵住饮饱水的马往回走,路过时清冷道:“孟公子,好巧。”
孟行见这人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素日被蒋豫新他们讥讽也就罢了,一个求和质子还敢无视自己,他忍不住皱眉道:“宁容远!”
可这三个字说出来,先开口训斥的却是叶颂,那人举着马鞭对着他,一脸不快道:“放肆!六殿下的名讳可是你能直呼的!”
自己喜欢的人却再为别人说话,孟行猛地皱眉,对江淮道:“宁容远,我可警告你,以你的身份可做不了这西昌的驸马。”
江淮冷眼,笑容蔑然:“我的身份不行,难道你就行了?”
孟行凌眉倒竖,手臂侧忽然闪出一道银光,赫然是一柄匕首,气急至极,猛然向江淮的脸上割去,那人轻巧躲过,手中马鞭一甩,没有误差的打在孟行的手背,那人吃痛松手,匕首也飞了出去!
江淮再一出手,那马鞭富有灵魂一般卷住孟行的手,随后往旁边狠厉甩动,那人便轰的一声整个扑倒在地上,脸埋进了薄薄的雪地里,痛苦的挣扎着。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待叶颂反应过来交手已经结束,明明受伤的是孟行,她却先去关心江淮,小脸都皱在了一起:“宁容远,你没事吧。”
江淮瞧着地上那人,满眼不屑,牵住叶颂的手:“咱们走。”
……
待这两人走远了,孟行才从这一摔中缓过来,他痛苦的撑着地面翻了个身,瞧着那蓝天白云,心情却是跌倒了谷底。
正当他思忖着如何对付江淮的时候,陪同前来的孟府管家从远处一路小跑了过来,气喘吁吁道:“少爷,城东墙那边出事了。”
孟行瞪眼,浑身的汗毛倒竖:“怎么回事?”
管家无奈如实相告:“怕是偷运走了太多砖块,要塌了。”
……
……
西昌在中原最出名的,不仅仅是‘世家控国’,还有一个说法,叫做‘一城一国’,这个城指的就是洛阳城,所谓‘一城一国’说的就是西昌国土面积在中原七国中较小,而这洛阳城直接占去了三分之一。
剩下的两分,一分是矿土和崎岖到无法居住的寒北地域,另一分就是洛阳城外,数十万暴戾的流民之所,俗称贫土。
有这样一句话,洛阳城是个四面长墙围起来的牢笼,里面是人,外面却是野兽,也就是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流民,百年的饥饿和排挤让他们于传承中变得似人非人,似兽非兽,无有道德人伦,为了活下去,不惜茹毛饮血。
当然,这也是世家控国造成的悲剧。
城里的人吃饱撑死,城外的人活活饿死。
这凶险的贫富差距。
只有一墙之隔。
当初江淮乘车遣送至西昌的时候,就是从宽广无边的北城门进去的,那里是四面城墙中唯一一面没被流民霸占的入口,由庄恭的十三万川军负责驻守。
至于其他三面广至无边的城墙,分别由三位世家族长负责,既然手握国内最重要的兵权,就要做好保家卫国的本职工作,孟家即是如此。
他们主要负责的,乃是那面高十三丈,入土十三丈,厚九尺,全长三百余里的城东墙,共计烧造青砖三千多万块,用的是当初挖建墙外三十米宽,三十米深的护城河里的黄泥,可谓一举两得。
这四面城墙伫立了近百年,刮风不倒下雨不毁,闪电雷鸣也无法撼动表皮分毫,尤其是孟家负责东墙,最为坚固稳牢,家族地位也随之水涨船高。
可能是最近十年西昌国情大好,内无忧患,外无强敌,只有这手无寸铁的流民在无用狂吠,孟家族长孟良便懈怠下来,眼见着庄恭修缮了一座外宅,自己便也心痒,想给自己建立一座温石堂,以作晚年疗养之所。
但是既然要内置温泉,普通的木料肯定不行,怎奈青砖较贵,一座温石堂建立下来怕是要百万金还多,孟良拿不出来,又实在眼馋庄恭的外宅,遂动了歪脑筋,偷着在自家负责的城东墙上做起了文章。
也就是说,东墙连接着南墙的那两里拐角处,已经被削薄了一半还多,里面是用来掩人耳目,搪塞视听的木板和木料,外面再用少许青砖作为掩饰。
脆弱到不必外敌强攻,数十万流民举起来同时一推,就能坍倒。
这座温石堂用了五年时间才建好,而孟良在其中也享受了五年,如今好日子到头,后遗症接踵而至,连这两场暴雪侵袭,现已是摇摇欲坠。
只等着被那些流民发现,这百年防线将毁于一旦。
……
……
纸里包不住火,这么大的城防出现问题,昌王很快就得知了消息,先是力排众议将孟家抄了,一众小辈流放至寒北地域挖矿,再将抄来的东西变卖,换成青砖重新去亡羊补牢,至于那个温石堂,砖块重新割了大小,已经不能再用了。
好在还有那三十米宽的护城河作为第二道防线,燃眉之急渐缓,但流民闯进来是迟早的事情,昌王遂下令,叫正好居住在城东,手持七万兵权的秦尧严加防守东南墙的两里拐角,一旦发现流民踪迹,格杀勿论不必留情。
……
……
傍晚,重王府正房。
叶征冰冷道:“这可是我立功的好机会。”
江淮在旁边毫不留情的泼着他的冷水:“简直是白日做梦。”说着,呷了一口手旁的庐山云雾茶,“你能用这件事情立什么功?将流民引进来的功?”
慕容清理智的附和道:“是了,你能搞出什么名堂来。”
叶征微眯眼睛,声音垂低:“我若是真将流民……”
江淮面色登时变得警惕,立刻阻拦道:“你想做什么!”
叶征被她吓了一跳,皱眉道:“你这是做什么。”
江淮盯着他,双眼如鹰:“叶征,我可警告你,流民进城可不是玩笑,那可是放了一群野兽进来,在他们眼里,可没有身份之别,只有生死之别。”
慕容清甚了解叶征的脾性,生怕他一个冲动做出什么没脑子的事情来,遂敛回表情,有些严肃的说道:“叶征,想当初大汤在十三年前爆发的那场鼠疫,险些覆了国,我想流民进城的威力不会亚于这场鼠疫,更何况,你的手里没有川军的兵权,就算流民进了城,你也毫无招架之力啊。”
叶征闻言,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不错,到时候肯定又是世家立首功。”瞥眼江淮,见这人许久不说话,好像在考虑着什么,“你想什么呢?”
江淮将手里的茶放下,眼中精明:“如果咱们有兵权呢?”
叶征闻言,微微扬起下巴:“你说。”
江淮思忖几秒,则道:“首先,流民进城是迟早的事情,大王现在聚拢世家的兵权去严防墙角坍塌也只是一时之策,解决不了根本问题。”顿了顿,将那茶杯上的盖子换了一换,“康王的手里好像也有一万五的川军兵权。”
叶征颔首:“是,整整一万五,用来守皇城的。”
江淮挠了挠鼻梁,冷静道:“现在要紧的,不是独自揽功,而是将功劳从世家手里抢回来,由此削弱世家势力,以固皇室族势。”停了停,伸手道,“庄家,蒋家,秦家,现在还有这三份兵权分散在外面,这就好办了。”
叶征不愧是自诩的心眼儿坏,一下子就明白了话中含义:“你的意思是,咱们先行除掉其中一个,将兵权重新归还到父王手里,至时流民进城,按老规矩由王嗣领兵,那这一份兵权,就自然而然是我的了?”
江淮冷眼:“你也挺聪明。”
叶征在脑海中将这件事情过滤了一遍,到没发现什么漏洞,不得不佩服江淮的头脑,随即道:“那咱们现在就动手?”
江淮却摇了摇头:“现在还不行,得等事情再发酵一些,到了燃眉之急,大王才会不顾一切的用你,否则一旦有余地思考,就只剩下叶堂的份了。”
叶征颔首,又问:“那先动谁?”
江淮道:“用最简单的办法,拿最多的兵权。”
叶征眼珠骨碌一转:“庄恭?”
江淮眯眼:“首当其中就是这个变态老蹬子。”
叶征见她如此态度,自然知道其中缘由,遂笑道:“你又要结冤家?”
江淮冷冷一哼,眼中的杀意缓缓漫出眼眶:“我从不留冤家活口。”
谁知叶征狡黠一笑,语气颇有深意:“既是庄恭,我有个办法。”拿过茶杯来呷了一口,于昏暗中露出抹小白牙来,“我只消送一个人给他,自有一万兵权主动送上门来,无须耗费一刀一剑。”
慕容清久未开口,眸光复杂:“有这等好事?”
叶征往后靠了靠,怯意的笑道:“这是庄恭两年前和我提的条件,只不过我没答应而已。”摊手道,“眼下时机正好,那是个乐子,为了玩乐什么都可以不顾。”
江淮瞧着他的样子,心里有些没底。
……
……
翌日,风月阁。
日上三竿,叶颂刚刚转醒,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耳畔有宫女的轻唤声:“公主?公主您醒醒,方才重王殿下派人传话来了。”
叶颂打了个哈欠:“什么事啊?”
那宫女道:“说是六殿下约您去城东梅林。”
叶颂一听到江淮的名字,犹如鲤鱼打挺一般坐了起来,瞪大眼睛道:“真的?”
小宫女见她这样,有些迷茫的点了下头。
叶颂欣喜的不得了,光着脚便下地了:“快给我更衣!”
小宫女为难道:“公主,孟良的事情您不是不知道,城东那边现在很危险,再者说了,康王殿下昨天才嘱咐您,叫您离那个六殿下远点儿。”
叶颂穿衣服的动作一顿,咬了咬嘴唇,两秒后还是执意道:“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她还不行吗?”回头催促,“你快些!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