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五,新远督府。
宁修被派遣到信州,而宁纪则被派遣到了十四州中第二大的州,新远。
这里隔着景江支流,紧邻着包含长安城的抚州,遂天气较冷较干,往右是民智未开的吴鹿,那里的人多半野蛮,也是新政最难推行的地方,常有小型暴乱滋生,也是最需要重兵戍守的一州。
虽说新远地表宽阔,但人群多聚集在西边较暖的地方,远离吴鹿,靠近绍州和信州的交汇边界,在普陀河左侧定居,偏偏掌兵督府设立在了最贫瘠的东北方。
宁纪的身子不好,所以甚少出门,偶一日趁着天气无风,遂带着亲卫去四处逛了逛,发现自打这新远督府建立后,东北方也逐渐热络起来。
许是他带着的军队都在这边驻扎,更安全些。
集市是没见过的热闹,宁纪看的眼花缭乱,好在亲卫随行,并无磕碰,他裹紧了身上的狐裘继续走着,估计这里的百姓听说过宁纪的贤明,知道他是个好人,都没有显露出害怕的样子,还有主动上去搭茬说话的。
宁纪见那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穿着一件新作的红色短衫,梳着漂亮整齐的双丫髻,茫然想起了月浓来,遂叫亲卫不要拦。
“给七王爷请安。”
那女孩儿不知道宫中的礼节,只好生疏的给宁纪跪地磕了个头,惹得那人发笑,他伸手将女孩扶起来,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脆声道:“我叫小喜!”说着,从袖子里面掏出个香囊来递过去,“这个送给王爷,听说您身子不好,希望上面的金锁能保佑王爷长命百岁!”
宁纪没接,问道:“为什么要送本王东西?”
小喜瞪大眼睛:“王爷不记得了?我家是从吴鹿逃难过来的,一路被那些山匪追的厉害,是您上任的时候正好遇见,叫那些军爷帮忙,一路将我们带到这新远地界的。”笑着露出一口小白牙,“我们一家子都感谢您呢!”
宁纪这才想起来,他那日只是随口一言,没想到就从虎口救下了一家人的性命,心情甚好的笑了笑,这才接过那香囊:“是你自己绣的?”
“是我嫂子绣的。”小喜不好意思道,“我不会女红。”
宁纪瞧着上面细密的针脚,贴心的收起来:“你嫂子的手可真巧。”
小喜笑道:“我嫂子的手可巧了,对了,嫂子前几天可算生了,原本瞧那肚子以为是个姑娘,谁知道是个大胖小子,我娘高兴坏了,说这都是托您的福!”
宁纪轻声笑了笑:“你嫂子生娃娃了,你跑出来做什么?”
小喜声音干脆利落:“我出来买条鲫鱼给她下奶。”又怯生的笑了笑,“只是忘带钱袋子了,回去取,没想到半路遇上王爷,可算能把这香囊送出去了,昨日去您的督府叩门,这些军爷死活不放我进去。”
宁纪回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亲卫,无奈的轻笑,然后从口袋里取出一小块碎银子来递给小喜道:“别乱跑了,拿这钱去买吧。”
小喜连连推拒:“可不敢要,要了怕是会被我娘打死。”说罢,飞快的小跑开了,一边跑一边笑道,“王爷再见——”
宁纪看着她,淡笑道:“慢些,小心摔倒。”
一旁的亲卫见势,低声道:“王爷,马上要起风了,还是回府吧。”
宁纪攥着自己被吹的冰冷的手,点了点头。
……
……
督府前,侍卫见宁纪一行人回来,连忙打开大门。
宁纪的随侍小厮白平从里面走了出来,过去扶他:“王爷非要这天出去,瞧着这脸色都不太好了,还是快些回去把药喝了吧。”
宁纪哭笑不得:“你现在倒成了管家婆了。”
白平撇嘴,偷瞄着那些五大三粗且面无表情的士兵,嘟囔道:“可不是白平乱操心,只是您瞧瞧,有哪个是会伺候人的。”伸手指了一个,“昨日我叫他帮忙捣个药,直把我那个药臼给弄碎了,可气死我了。”
宁纪失笑,迈门槛要进去,忽听白平轻咦出声。
宁纪闻声回头,却是面色微怔。
不远处站着一位红衫女子,只是她本人却没有那衣服颜色般热情,发髻轻挽,未配玉饰,面色冷而且冷,眼眸轻轻转动,流泻出来的神情有着平坦和泰然。
白平认得这位女子。
想当初她和江淮一齐上门,没规没矩不说,还自诩一舞动京城,气的府内的舞伎回去之后全都抱头痛哭,让他费口舌哄了好久。
“饮姑娘。”白平淡淡道。
而旁边的亲卫见饮半城站在督府前不走,举剑过去驱赶道:“哪儿来的,还不快走开!”
饮半城充耳不闻,只盯着宁纪:“我饿了。”
一瞬间。
宁纪眼中的情绪百变。
饮半城往前一步。
那亲卫不善,十分粗鲁的攥住她的手腕往后推:“还不快滚开!”
饮半城痛的眉头一皱:“纪宁!”
宁纪瞳孔一缩,气势勃发,几乎是下意识道:“放开她!”
那亲卫见素来和善的宁纪如此动怒,吓得连忙松开手后退。
而旁边的白平对那声纪宁还是一头雾水,不解深意。
宁纪阔步过去,瞧见饮半城那青紫的手腕,回头怒视着亲卫:“放肆!”
那亲卫吓得不行,忙不迭单膝跪地道:“王爷恕罪!”稍微转身向饮半城,“属下有眼不识泰山,冒了胆子伤了姑娘,还望姑娘赎罪。”
饮半城不去看他,只盯着宁纪:“我饿了。”
宁纪归复平静,眸光深邃:“饿了就回家吃饭。”说罢,攥着她手腕的手也不松开,拉着饮半城一起往督府大门里走去,淡淡道,“在外面玩够了,知道饿了。”
饮半城一直无言,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还跪在地上的亲卫:“我不怪你。”
话音刚落,府们关上。
那个亲卫松了口气,缓缓的站直身子,问白平:“这是谁啊?”说着,又摸着下巴自顾自的揣测道,“难不成是王爷的妻子?”
白平摇头:“王爷没娶过妻子。”
亲卫对于流言蜚语的捕捉还算敏感,紧追不舍道:“难不成是坊间传言,那个许过承诺的女子?就是让王爷终生不娶的那个人?”
白平莫名其妙:“你哪儿听来的。”
亲卫道:“世人皆知啊。”
白平面色复杂,总觉得饮半城的到来不是什么好事,但王爷如此维护,他也不敢多说,只是对那亲卫道:“走吧,去帮我捣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