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夏,小雨连绵,巷口堆积满了泥泞。
明齐举着伞阔步走在前面,丝毫不顾身后的那两人,还一个劲的无情催促道:“快些,王爷可还在府里等着呢。”
刚刚被贬黜到鲁阳的周景儒还不太适应这里的湿『潮』天气,本就有风湿的腿疼痛难忍,走几步就要歇一歇,旁边的周言之怯生生的扶着他,却说不了一句话。
“小哥,小哥慢些。”
周景儒扶着墙壁,气喘吁吁的说道。
明齐不耐烦的转身看他,把伞往前递了递:“我说周大人,这里是鲁阳,不是长安城,您现在也不是高高在上的正议大夫,总这么金贵可不行。”
周景儒听他这话,心里窝火,心道我这岁数比你爷爷都大了,体谅一下都不行,真是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如今被贬为七品录事参军,连明齐这样一个旭王身边的狗腿子都敢骑在自己脖子上拉屎。
可老话说得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周景儒只好陪笑道:“小哥说的是,说的是。”
明齐蔑然:“那还不快走。”
……
……
云鸣街,廉郡王府。
周景儒站在那王府前,有些愕然,这哪里像是郡王府邸,就连京中何靖的侍郎府都比这阔气,环视一番,怕是连四进都没有,撑死三进门。
明齐看出他心中所想,闷火道:“别看王爷现在落魄,可等到大事得成,休说是那北东宫,就连麒麟殿也坐得。”
周景儒心里本就没底,这下更没底了,可人都到了不得不硬着头皮随明齐进去,不出所料,这府邸只有三进门,才拐几步就到了会客厅。
门外台阶上,明齐停下脚步,对里面轻唤道:“殿下,周景儒来了。”
几秒后,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让他进来。”
“是。”明齐说完回头看周言之,“把你孙子留在外面。”
周言之连忙躲到周景儒身后,大眼睛里满是惶恐。
周景儒怜孙心切,哀哀道:“叫他进去吧,这孩子现在离不开我。”
明齐绝情:“小孩子听了记了,出去『乱』说怎么办。”冷冷一哼,“这么大的事情,若是风声被透出去可怎么得了,王爷叫你来是瞧得起你。”
周景儒咬咬牙,回头对周言之道:“把嘴张开。”
周言之泪眼蒙蒙的摇头,死活不肯。
周景儒瞥眼面『色』十分不好的明齐,回手在周言之身上拧了一下,气怒道:“小兔崽子,还不快给哥儿看看你的嘴,要不然你就自己待在外面。”
周言之一听爷爷要把自己留在这里,赶紧听话的张开嘴巴。
这一看,明齐皱眉暗惊。
这孩子的舌头只剩下一小截了。
没想到还真割舌了。
不过他心头同时不屑冷哼,一句话害的自己爷爷从四品正议大夫变成七品录事参军,中央老虎变成地方狈犬,活该割你的舌头,没有教训可还得了。
于是乎,明齐只得松口道:“既如此,先进去吧,待会儿若是王爷不肯留他在里面,也得赶出来。”说罢,推开屋门,“还不快点儿。”
周景儒点头哈腰的赔笑,拽着周言之过门槛进去,现在是早上,因着下雨天『色』像是傍晚,会客厅没掌灯,有些昏暗看不清,遂道:“王爷?”
明齐皱眉:“瞎喊什么。”
他说完,推了一把周景儒,叫他站得远些,然后走到窗前的那架巨大的屏风后,将坐着木轮椅的旭王给推了出来,并将周言之割舌的事情说了。
周景儒用力的眯眼看,有些唏嘘。
近一年不见,旭王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那二十余岁本该风华正茂的脸上尽是岁月摧残出来的沧桑,一双眼受创后饱含阴狠,却还能平静开口:“周大人。”
周景儒不安的咽了咽口水:“王爷,您怎么坐……这东西了?”
明齐眉间皱极,心里怪罪这人没有眼力见。
谁知旭王丝毫不在意,掀开腿上盖着的毯子,再将衣摆撩起,左小腿处只剩下一根玄铁锻造的支棍,肉腿已不见:“断了。”
周景儒不可置信:“是谁?”
旭王得到了教训,心态早已沉稳如石,冷屑道:“是宁容姬。”
周景儒暗呼:“长欢公主?”
旭王颔首,垂眸伸手『摸』着那假腿:“没想到就算我被贬到了鲁阳,她也不肯放过我,下令叫死士在路上杀我,若不是断了这条左腿,怕是小命也难保。”
周景儒连连点头:“王爷受苦了。”
旭王冷笑:“这点苦算得了什么,没流过血,哪来的高位,没断过骨,何来睥睨天下的政权。”停了停,“明齐,带周言之去外面玩。”
明齐点头,伸手去拽周言之,那人自打被割舌之后,『性』情大变,除了周景儒之外谁也不粘,基本十二个时辰不离身,哪里肯,遂一个劲儿往后躲。
明齐不是哄小孩的人,一个瞪眼抓住他硬拖出去了。
周景儒低呼道:“小心拽伤他的膀子。”
明齐充耳不闻,回身合上房门。
屋内重新陷入昏暗,旭王伸手指了一下旁边的椅子:“坐。”
周景儒依言照做,然后心悬不已的说道:“王爷找我来,到底有什么事?”
旭王笑声尖细:“我只问你,因为周言之的一句话被贬黜到鲁阳,甘心吗?”
周景儒眸光闪烁,踌躇两秒:“当然不甘心。”
旭王推了杯冷茶给他:“我给你个机会,同我一起回长安。”
周景儒握着茶杯,有些看透了:“王爷什么意思?”
旭王沉默几秒,竟然扶着那木轮椅站起来了,假腿虽然可以支撑,但毕竟不是真的肉腿,走起来的时候有些踉跄,却要强的拒绝了周景儒的搀扶。
他推开那屏风,望着窗子的方向。
那雨滴噼里啪啦的打在窗纸上,力道恰似弹弓飞石。
几秒后,他用最冷静的声音说着最疯狂的话:“站在本王这边,和本王一起在鲁阳举兵,从鲁阳过河泗,直接打回抚州,重霸长安。”
话音刚落,一道白光闪过周景儒煞白的脸,大抵是三秒后,有轰隆的雷声从头顶滚过,响彻天地,震醒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