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之后,日子很快就凉爽下来。
江淮在成王府吹着舒服的风,忽然想起来自己的两仪扇还在浅秋亭,那可是贺子沉送给她的礼物,丢了怎么可好,遂找个日子和慕容清一同入宫去。
皇城还是那个皇城,只是头上顶的天变了,周遭人的态度也是一百八十度反转,从前她在宫中行走,根本不会有人正眼瞧。
如今叶征被封了西昌太子,那么她江淮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可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那些宫女见到她,恨不得把脑袋砸在地上。
虽然江淮从前在大汤都是过得这样的日子,但在西昌被冷落了两年,突然回归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感觉,还有点儿小陌生。
她把这种感觉和慕容清说了,那人蹙眉:“臭『毛』病。”
江淮闻言挑眉:“你说我什么?”
慕容清微微抬起下巴,骨气横生:“我说你……”说到一半,猛地抓住江淮的袖子,不快道,“我说你是怎么回事,瞧瞧这袖子脏的,你是用它擦桌子还是擦屁股了?要整洁干净!”
江淮被这突如其来的训斥弄得一头雾水,视线看过去,发现自己的袖子非但不脏,反倒白净的晃眼睛:“这哪儿脏了。”
“你要细看!”
慕容清强调的指了指:“你细看!”
江淮听话的把袖子举到脸前,听话的仔细看:“没有啊。”
结果慕容清轻笑出声:“傻子。”
说罢,脚底抹油的溜了。
江淮一愣,随即气极反笑的喊道:“你个混蛋!”说罢,非也似的追了过去,谁料那人直接停住,她便狠狠的撞了上去。
好在慕容清的底盘较稳,没被直接撞倒。
江淮『揉』了『揉』被磕得生疼的下巴,十分不快道:“你干什么?”
慕容清轻咳了两声,把她从身后拽出来,一脸正『色』道:“这宫墙之内人来人往,你不要随意『乱』跑『乱』跳,小心撞到别人。”
江淮眼『露』『迷』茫,然后顺着慕容清的视线看过去,待看清那两人,也稍微冷淡了面『色』,原是叶颂和高明庭。
后者已经许久没有『露』过面了,整个人好像瘦了许多,且十分懂礼貌的给江淮行礼道:“明庭给六殿下请安,三公子好。”
前者又恢复了水绿『色』戎装的年月,但今日的颜『色』要重一些,她经过那日兵变之事后,情绪全部敛起,永远是一副冰冷麻木的样子,只那双大眼睛微微泛红,看来是这些日子哭了很多。
她在此刻盯着江淮,极其漠然。
慕容清有些受不了这个难为的气氛,淡淡道:“公主要去哪儿?”
谁知那人闻言,又阴冷的甩眼过去,抿唇一言不发。
慕容清见势,懒散的转过头去,不敢继续对视。
高明庭打量着叶颂,有些担心道:“颂儿,你怎么了?”
那人像是收刀一样收回视线,对自己好友扯出一抹冷笑:“没什么事,只是看到了些不好的人,心情也跟着不好了。”
拽着高明庭的袖子往前走,她又道:“脏了本公主的眼。”
而高明庭被拽的直踉跄,不时的回头看着还在原地的那两人,慕容清偶尔还会眺望,倒是江淮从未转过身,始终沉默。
那阳光洒从她的背上流下来,都变得苍冷了。
“颂儿。”高明庭为难道,“你还在生他的气啊?”
叶颂的身形猛地停住,转头紧盯着局促不安的高明庭,语气变得怨恨非常:“他杀了我的亲哥哥,你要我原谅他?”
高明庭本身『性』格就软弱,叶颂突然如此咄咄『逼』人,她吓得声音都变得虚了:“云安你别生气,只是杀了康王殿下的,是重王。”
叶颂微咬嘴唇,贝齿在唇肉上留下一道通红且清晰的痕迹:“你以为光靠我二哥的头脑,能做到吗?”眼底闪过心痛,“始作俑者,其无后乎,我恨不得生撕了他。”
她如今的态度转变,不由得让高明庭心生唏嘘,想起来,就在不久之前,叶颂还一脸小女儿之态,美滋滋的和自己说着宁容远的种种。
如今情深变怨恨,她应该很痛苦吧。
见高明庭不再说话,叶颂也意识到自己吓到她了,轻轻的说了一声对不起,转身有些落寞的往前走着。
觉得有些冷,抱了抱双臂。
目光直视前方长街口,含着抹无所适从。
高明庭几秒后才跟了上去。
盯着叶颂那单薄的背影,她心里有着复杂的快意。
当初你三言两语害死了杭哥哥。
如今这都是报应。
……
“没事吧你。”
慕容清打量着江淮的状态,出声询问道。
那人轻轻的呼了口气,脸上倒没有多少愧疚和无奈,不知道是真的绝情绝义,还是掩饰的太好,只摇了摇头,示意无事。
慕容清伸手『摸』了『摸』她的肩膀,淡淡道:“我认识她很久了,这丫头的『性』格和江歇一样坦『荡』磊落,最见不惯那阴险狡诈之事,所以一直敢爱敢恨的真『性』情,你……你这回真是拔了胡须了。”
“无妨。”江淮平淡的理着袖子,“既然叶堂死了,那么日后也用不上叶颂了,她若是恨我,也无碍以后行事。”
慕容清闻言,不由得侧目:“你还真是狠心。”
“与其和她继续没有结果的纠缠,我倒是觉得这样不错。”江淮忽然呼了口气,“你也知道,我根本不可能许她一段姻缘。”
慕容清见她有些惆怅,便将这个沉重的话题转移开:“既然你许不了她姻缘,就许我一段,『露』水姻缘我也接受。”
江淮瞥眼:“慕容清,你真是越来越母仪天下了。”
慕容清丝毫不在乎的挑了挑眉:“那又怎样,你要是现在诚心诚意的带礼求娶,我可以嫁给你,当然,没有聘礼也无所谓。”
江淮似笑非笑:“你这是恨嫁到了一定地步了。”
慕容清蔑然的切声,越走越快。
江淮在后面轻而易举的跟着,快到浅秋亭的时候,忽然见对面的长街口有一道熟悉也陌生的粉衣身影。
乃大名公主,叶。
那人面容娇美,身姿娉婷,行动时摇曳生姿如弱柳扶风,每一次律动的幅度都极其扣人心弦,但细节处有些僵硬。
好像是在刻意模仿谁。
慕容清已经先一步进浅秋亭的院落了,江淮来不及喊,连这人的衣角都没拽到,瞥眼那越走越近的叶,只得硬着头皮道:“公主。”
那人今日没带侍女,走的到也快,眨眼近前:“六殿下好。”
谁知她这四个字脱口,倒是给江淮问蒙了。
要知道,叶的『性』格比死去的叶堂还要难以近人,更加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可能是因为非叶家亲生,自然而然的疏离,也有可能是受宠最盛,便恃宠而骄罢了。
平日里若是无人看见,江淮不会理会她,去主动的讨苦吃,但相反的是,若有旁人,她则会按规矩打招呼。
那人视她,犹如一坨遗留在墙角的干粑粑。
这样尴尬久了,江淮的脾气再好也磨没了,今日只是头脑发热的顺口一说,没想到这人还真的回应了。
怎么还有点儿小荣幸呢。
只不过打完招呼,也没什么话题可聊,江淮索『性』就要转身进去浅秋亭,结果那人不知道今日吃错了什么『药』,竟停下来道:“六殿下今日是自己一人进宫的?”
江淮闻听那甜美的声音,只觉得后背上有虫子爬过,惹得浑身都不舒服,回身僵硬的笑道:“没,慕容清和我一起。”
叶轻笑点头,而这一笑,神态更像花君。
江淮看的有些恍惚。
那人则又道:“我也是无事出来走走罢了,不知道六殿下……呵……不知道大名我有无这个荣幸,能到浅秋亭讨杯茶喝。”
江淮打心眼儿里想拒绝,便道:“这……可真不巧,我和慕容清只是来取些东西,待会儿就要出宫去了。”
叶眼底含笑:“哎呦喂,六殿下何时变得这样维诺,不过是一杯茶而已,怎的这样小气,我只坐一会儿。”
说罢,伸出柔夷纤手推在江淮的肩膀上,直把她推开,然后拎起裙子大大方方视若无人般的走了进去,并道:“殿下别客气。”
江淮的面『色』瞬间冷掉,心道老子我也没想客气。
而刚进院门,就见到已经找到了两仪扇的慕容清,他正往这边迎面而来,举着那黑白相间的扇子笑道:“找到了,咱们走……”
说到一半,脸上的表情缓缓敛了起来。
叶柔媚淡笑道:“三公子好啊,今日的气『色』可不错。”
慕容清疑云满头,视线茫茫然跟着叶走:“啊……是不错。”
说罢,紧盯着面『色』同样不太好的江淮,低声道:“什么情况?”
那人摇了摇头,见叶的人已经步入了正殿,遂也迈步跟了过去,并且伸手止住想要同来的慕容清:“你留在这儿,我尽快的把她打发走,咱们两个好去穆家马场。”
慕容清想了想,不过是一个叶,想必江淮还是对付得了的,遂点了点头,转身走向那院中的石桌,摔了屁股在上面。
江淮挑眉,回身不紧不慢的进去正殿。
叶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进去就大摇大摆的坐在了方桌前,趾高气扬的吩咐殿内的宫女备茶,那样子,比亲生的还亲生。
只不过眼底深处,有些小人得志的意思。
果然平民还是平民,就算被抬成了公主,也没有骨子里的那份来源于最初血脉的桀骜,装出来的高贵,也不过是假意做作而已。
江淮冷笑着坐下,问道:“这茶可还合胃口?”
叶点头,抬头意味深长道:“只是我担心殿下胃口不好。”停顿几秒,在江淮疑『惑』的目光中继续道,“烦心之人未除,想必是吃什么都食之无味,如同嚼蜡吧。”
“烦心之人?”
江淮敏感的捕捉到了话内重点。
叶颔首,把那茶杯往前推了推:“方才你们不是还见过面吗?怎么转眼就忘了?”
江淮面『色』冷凝,握住那茶杯:“你是说叶颂?”
叶笑意深深:“当然,除了她还有谁。”压低声音,“既然咱们都说到她了,那我也就开门见山,殿下容不下她,我也容不下。”
江淮皱眉,古怪道:“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叶继续笑着:“对了,我忘跟你说了,我说的殿下,并非是六殿下,而是……重王殿下。”
呷了口茶,她自以为抓到了重点:“诛杀叶堂那日,想来重王殿下是想将叶颂一网打尽的,没想到六殿下你半路改了主意,伸手截住了那支箭,事情未成,却又惹怒了重王殿下。”
江淮微微眯眼:“你就那么确定,叶征会将叶颂未死的事情,迁怒到我的身上?”
“非也,不是迁怒,是根本就是你做了那程咬金。”叶道。
江淮蔑然轻笑:“你今日突然找我,不会就是想……”
“对。”叶截住她的话,“对叶颂下手。”
江淮登时把笑意敛回。
叶料到她不肯,遂又拿出说词来:“殿下别急,我知道,这些日子你与叶颂的感情不浅,只是成大事者,要不拘小节,你把叶颂这条人命当做给重王殿下示忠的筹码,不是很好吗?”
江淮没有说话,视线淡漠的头像别处。
这种态度,已经是在赶人了。
叶只当是看不懂,不肯罢休道:“叶颂手里有兵权,这可是重王殿下最忌讳的事情,叶颂迟早得死。”
伸手握住江淮放在桌上的手,娇柔道:“所以,与其让叶颂日后死在重王殿下的手里,倒不如先主动出击,别浪费了机会。”
“为什么找我?”
江淮终于憋出这么一句。
叶用指甲刮着她的手背,淡笑道:“叶堂死了,父王和颖贵妃保护叶颂保护的紧,那人本身也警惕,根本近不了身。”
往前凑了凑,十六七岁的孩子一身风尘味。
“但殿下不同,她会见你的。”
江淮听完,沉默几秒,『露』出一抹深深的笑意来。
那人见此,以为这人动心了。
“叶。”
江淮缓缓的站起身,冷淡道:“我念你比我小这么多,今日咱们两个谈过的内容,我会尽数烂在肚子里。”
叶脸『色』突变。
江淮打量着她的反应,心道这人果然是信誓旦旦的来,根本没有预料到自己会拒接,遂道:“休要来我面前自作聪明。”
抽出被她抓住的手,懒散的往出走。
“有时候自作聪明,就是自掘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