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瞧着车厢中那满头疑云的两人,来不及解释,一把拉过那黑衣人的尸体挡在车厢门口,压住车帘,回身跳下马车。
最左边的那个黑衣人眼中一凛,踏雪迎身而上!
江淮面无表情,她是正经杀手出身,是中原闻名的‘五步蛇’,对于这些野路子的同行,素来是不太放眼里。
实在是找死。
冷哼一笑,她将手里的两仪扇哗的打开,动作迅如闪电,那黑衣人还不等抽出长剑,就觉得脖间一凉,被割喉死了。
站在他旁边的同伴眼睛一瞪,直接伸手就像江淮探去!
但面对中原第一指法断骨**,他岂非是在蚍蜉撼树,只见江淮的手同时伸来,再来,视线一歪,脖子被扭断了!
身后又响起飞旋的脚步声!
江淮头也不回,右腿霍然鞭去,那黑『色』的鞋前端嗖的伸出一个银『色』的钢片,划过身后黑衣人的脖颈,鲜血喷涌!
又死一位。
顺手抽出方才那个黑衣人腰间的佩剑,转身陷入厮杀,她招招狠辣致命,好像午夜上岸勾魂的水鬼,很快又死了一片。
有尸体倒过来,马车轻微一晃,程卿儿吓得浑身一抖,脸『色』惨白的低着头,用力攥着手,呼吸断断续续的。
程焕却是没来由的心安,粗喘着眯了眯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的一切嘈杂声消止,只听江淮的声音从稍远处传来,冰冷且气喘吁吁道:“已经没事了。”
大抵是两分钟后,车帘子被一只枯槁的手掀开,程焕从里面跳了下来,可能是刚刚死里逃生,腿有些发软。
倒是程卿儿下了车后,还算冷静,小心的扶着程焕。
抬头看向雪丘下的那人,一身鲜血披挂,站在遍野的死尸中,好像是从血池中爬出来的凶神恶煞,尤其是那双眼睛,犹如鬼窟。
不过怎么说江淮也是大病初愈,就算武功再高,连杀这么多的黑衣人也有些吃力,微抿嘴唇,拄着剑站在原地。
程卿儿闺中名秀,哪里见过这种血腥场面,眼见着那满地的鲜红和狼藉脑浆,嗓子一干,胃里已经是翻江倒海,忍不住呕了几声,扑到旁边狂吐起来,脸『色』也越来越白。
江淮至此,气喘着直起腰身,将那沾满是秽物的长剑随手扔到旁边,抬头看着那痛心疾首的程焕,心内一愧:“我来晚了,程大人和卿儿小姐受惊了。”说着,剧烈咳嗽了两声。
程卿儿转过头,黝黑的眸子在眼眶里狠狠的颤动几番,声音颤抖悲戚:“宁容远,你怎么来了?”
而程焕事到如今,劫后余生的恐慌已然退去,满心都是对江淮的失落和失望,忍不住斥责道:“你还来做什么!”
江淮沉呼了口气,表情有些狰狞,竟然一个咬牙跪在雪地中,那衣衫上染的鲜血瞬间浸红了雪白,无奈道:“都是晚辈的错,程大人莫要怪罪,那日并非是要故意试您,而是时局所迫,我不得不如此!”
那声音被冷风兜转三圈,灌耳尽是悔恨和愧疚。
在西昌的这三年,程焕没少指点自己,无有师名已有师实,江淮生平虽然不是善人,却最重恩情,满心惭愧至极,心甘情愿的下跪认错。
程卿儿见她屈尊,满面惊愕:“你……”
而程焕大抵也猜出来事情的来龙去脉了,见江淮给自己下跪,知道这孩子心里有数,尊自己是真,但他痛心也是真,遂仰头极其怅然的说道:“你说你这孩子,费尽心机的叫老夫『露』出破绽,把老夫『逼』上这亡命之路,如今又犯险来救我们,这是何苦啊。”
江淮不敢抬头,眼眶逐渐泛红,坚定道:“程大人,您怎么责怪晚辈都不要紧,现在重要的是,怎么骗过叶征。”
程卿儿忙道:“是了,六殿下,您这样不顾后果的来救我们,大王那里怎么交代。”
“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江淮抬眼道,“程大人,您现在赶快顺着这条路往前走,慕容清已经在那里备好了马车,您相信我,我们自会把您送去安全的地方。”
程焕有些担心:“你是怎么知道今天发生的事的?”
“那个唐家族长早就和叶征串通好了。”江淮皱眉,“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的,得了消息便往这边赶,好在赶到了。”
程焕不肯,遂道:“那我们走了,你怎么办?”
“我会和叶征说,已经您灭口了。”她道。
程卿儿忍不住上前一步,担忧道:“叶征如何会信你!”
江淮四处看了看,从一个黑衣人的衣角处扯下块布来,然后取出那柄嵌着宝石的匕首割下其首,轻车熟路的包起来。
“只怕我现在真的把你们两个杀了,叶征也不会信我。”她提着那颗包的严实的人头站起来,“我和叶征之间的隔阂,多这一事不多,少这一事不少,能救您一命,是我的功德,只是……。”
她犹豫几秒,才道:“我得将卿儿小姐带走。”
程焕自然知道其中缘由,她不过是想用程卿儿去晃叶征的眼,遂痛苦的闭了闭眼睛:“老夫知你为难,但事到如今,老夫的所有落魄都是你一手造成的,你叫老夫怎么信你。”
江淮一下子被问住了,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
是了。
设身处地的想一想,此事若放在自己的身上,又牵扯到生平最心爱的亲人,像程焕的质问,实是应该的。
凭什么相信自己。
相信自己这个始作俑者。
凭什么?
江淮微微闭眼,遂又张开,一对眸子映照出决绝的光,伸手在腰后一抄,掌心闪出一柄匕首,利落的化开领口的扣子!
再一划,那软甲的细带啪的一声弹开!
就这样,她费心尽力遮掩了整整三年的一切,全都暴『露』在这平水山的雪丘之下,平整的束胸的绷带,和腰畔的梅花刺青。
那一瞬间,有极冷的北风从面前刮过,卷起地上鲜红『色』的积雪『乱』飞在三人眼前,落在那光洁的肌肤上,瞬间化开,明明没有受伤,却顺着那纹理不停的流着红『色』『液』体。
天『色』在眨眼间来到傍晚,风啸不止,红雪纷飞,平水山的气氛瞬间降到零度以下,而江淮的嘴唇也在肉眼可见的速度下变得惨白。
程卿儿登时倒吸了一口凉气,无措的后退两步。
程焕最是一头雾水,顾不得男女有别,仔细瞪眼打量几秒,脑子在一刹那间混『乱』至极,只知道,面前的人不是宁容远。
可她明明又是宁容远!
颤巍着伸手指着她,程焕不安道:“你到底是谁?”
江淮深吸一口气:“江淮。”
“怎么回事?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程焕红眼厉声道,“怎么会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死了吗!”
江淮咬牙道:“这是汤皇室的秘辛,请恕晚辈不能直言相告。”猛地抬头恳切道,“不过大人请放心,晚辈绝对没有恶意,您去和慕容清汇合,他会把您送去吴阳,再出西昌至饶川,去大汤安顿!”
程焕忍住满心的疑问,直到现在不是较真的时候,只道:“那卿儿怎么办?你能保证她的生命安全吗?”
江淮斩钉截铁:“请大人放心,晚辈一定会让卿儿小姐安全的和您相聚,绝对不会让叶征伤她一根汗『毛』!”
程焕闻言,还是有些迟疑。
可正当江淮思忖如何说服程焕的时候,那小丫头忽然站了出来,语气坚定道:“父亲别怪,六殿……御侍大人带我回去,可信度会高一些。”转头看着江淮,心里是没来由的信任,“有御侍大人在,卿儿绝对不会有事的。”
江淮闻言,脸『色』焦急的转头看她,再看程焕。
那人深明大义,不是意气用事的『性』子,知道江淮若是单独回去,可能三个人都活不了,遂留恋了一眼女儿,切齿颔首:“好。”
江淮脸『色』一松,大口的喘着气。
总算没再辜负恩人。
程焕又道:“这天『色』已经不能耽搁了,你们两个快快回去吧。”说罢,转身甩袖往慕容清的方向走。
“程大人!”
江淮忽然叫住他。
程焕脚步停住,回头等她开口。
江淮眼底深邃试探道:“晚辈……能叫您一声老师吗?”
程焕看了看她,轻轻的点了点头。
江淮苍白的脸上化开一抹稀薄的笑容,没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