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寒星冷夜,脚踩积雪石路。
回程的马车里一片漆黑,耳朵里灌满了咯噔咯噔的行路声,高伦在车帘外抻着马缰赶路,加上车内两人,皆一言不发。
江淮。
程卿儿的脑海里『乱』糟糟的,一直盘旋着这两个字,小心翼翼的抬头向对面看,那人掩在黑暗里,连着五官都分辨不清。
宁容远居然是个女的!
竟然还是江淮!
是名满中原的江淮!
是那个早在四年前,就已经被处以绞刑的江淮!
这人现在是人是鬼?
程卿儿再次低下头去,大眼睛眨了眨,瞬间变得酸痛非常,实在是忍不住,颤抖着问道:“你不是死了吗?”
对面那人一动不动,一点声音都不出,就连呼吸声都没有。
程卿儿攥了攥冰冷的小手,拄在膝盖上。
“你真的是江淮?”
对面那人终于动了两下,却是换了个姿势靠在角落,她不舒服的把脚往前伸了伸,吓得程卿儿赶快缩了缩自己的脚。
既然这人不想说,那她也不敢再多问了。
汤皇室的秘辛,不是他能随意『插』足打探的。
程卿儿心中暗叹,父亲从前经常提起这个江淮,且对于此人的评价是前所未有的高,如今亲眼所见其真人,到底是如愿了。
在父亲的心里,江淮背负着上一代的血海深仇,凭一己之力游走朝堂,力保余下长信旧臣之生,且不计皇帝从前所为,甘愿辅佐其治国安邦,合该称作王佐之才。
所以在江淮被处以绞刑的那天,父亲还洒地一杯酒,敬这位奇才的英年早逝,但没想到,在那看不见的地方,她也是卑劣的。
再抬头,程卿儿望着那片黑暗,噙泪抿唇。
原来,你也只是个为了自保,情愿不择手段的人。
昌皇城,御书房内。
那龙案上,叶征将脚搭在边缘,背靠龙椅而憩,他那平整的五官被烛光晕染的极其波谲,让人堪不透那一层皮肤下的思想。
常总管站在旁边,躬身不知道站了有多久。
不多时,那火烛烧完了。
常总管『摸』黑过去,把那新的火烛换了,在那一片令人胆战心惊的死寂中,只听叶征的声音蓦然响起,突兀的很。
“唐家那边,怎么还没有消息?”
常总管被吓得手一抖,直接洒了蜡泪在手背上,疼的咬牙,却不敢出声喊痛,只回身低低道:“回大王的话,还没有消息。”
叶征眉头皱起,睁开满是血丝的眼:“一个半身入土的老者,一个不到桃李的女子,有这么难下手吗?”
常总管刚要说话,忽听外面有内监道:“启禀大王,成王殿下求见……还有……程家大小姐……”
闻此言,叶征猛地把脚放了下来,厉声道:“谁?!”
那内监忙重复了一遍:“回大王的话,是程家大小姐,程卿儿。”
常总管眨了眨酸涩的眼睛,不可思议道:“怎么回事?”不安的回头看着叶征,“大王……这……六殿下他……”
叶征幽黑的眼珠左右动了动,然后冷淡一笑,重新坐好了身子,叫常总管带那两人进来,自顾自的低喃道:“沉不住气。”
几秒后,随着那房门开关声响起,屋里忽然飞速的扑进来一股腥臭的血味,却不是新鲜的血味,而是捂了许久,夹杂着恶臭。
叶征瞧着那走进来的青衫江淮,讥讽道:“回来了?”
那人面无表情,下巴上还沾着血涸,伸手一扬,那被黑布包着的人头在烛烟中划出一道痕迹,咣当一声落在地上,往前滚了滚。
叶征往前探了探身子:“这是?”
江淮声音冰冷:“你心心念念,程焕的人头。”
“这这这……”
不等叶征反应,一旁的常总管先惊愕的结巴了,用那拂尘哆哆嗦嗦的指着不远处的人头:“这是……程大人……”
叶征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孤王已经叫唐家的人去办了,你又何必多此一举。”说着话,眼睛却懿旨没有离开那人头。
江淮见势,冷笑着道:“既然不信,那就打开看看。”瞥眼那颤巍巍的常总管,她蔑然道,“打开给大王看一眼,看这里面包着的,到底是不是程焕的人头,还不快!”
而刚被内监带进来的程卿儿一看,瞳孔骤缩,发了疯似的扑过去将那人头搂在怀里,有些歇斯底里的样子:“滚开!谁敢动我父亲……我……和谁拼命!你们……你们这些刽子手!”
江淮眉头一蹙,心里却是欣赏。
这丫头的反应还挺快。
于是乎,她又道:“常总管,还不快检查一下!”
“不必了。”叶征先行阻止道,“既然程卿儿都在这里了,想必这程焕也在这里,再者说了,你江淮也从来没失过手。”
江淮又看了一眼浑身颤栗如筛的程卿儿:“你的王后。”
叶征满眼厌弃,只勾着冷笑摆了摆手。
“孤王的后位,不给疯子。”他卸磨杀驴道。
江淮啧了一声,走过去一手拎住程卿儿,那人双手『乱』抓着,要不是她知道这丫头是装的,还真以为她被『逼』疯了呢。
得罪了,她在心里念叨了一句,伸手击在程卿儿的后脖颈处,那丫头浑身一紧,眼珠颤了颤,眼皮一合,晕了过去,
江淮顺势搂在怀里,冷淡道:“我带回府。”
叶征也不阻拦,挑眉点了点头。
只不过他现在的态度,叫江淮『摸』不透,此刻的点头,也不知道是真的不在乎,还是早已看透了自己的把戏。
但实际上,她也是心照不宣而已。
两人到现在,还是不能撕破脸。
江淮已经没有选择,再将那人头拿起来,这回叶征开了口。
“把他拿走做什么?”
江淮往出走,头也不回的说道:“这样的一代大贤,身首异处已经让人神共愤了,总得好好安葬一下。”
叶征没再说话,只盯着江淮的背影,直至她消失。
常总管在旁边看着,一言中的:“王上,那黑布里包着的,怕不是程焕的脑袋,这个宁容远在骗您。”
叶征眼神狡猾:“孤王知道。”
常总管一愣:“那您?”
“不过是心照不宣罢了。”叶征往后靠着,“她既然都把程卿儿带回来给孤王做人质了,那程焕人在哪儿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的命门在孤王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