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将佛门那处交给齐夺之后,信承连忙带着余下的金羽卫往城西那边赶,片刻便和宁容左顺利汇合,并且道:“皇上下令!取宁越人头者赏金封爵!看来是杀意已决了!”
宁容左一剑豁开面前叛军的身子,凌眉高挑:“那就给我杀!”
“是!”
信承嘶吼,持剑而上!
金羽卫全全汇合,和聂广所领的禁军大战在凌霄殿前,那不长不短的长街满是密麻的人群,混战中单以衣着辨敌我,无数残肢混合着鲜血飞洒在半空中,使得那高耸的巷墙摇摇欲坠!
这一场大战,整整持续了三天两夜!
阖长安人心惶惶各个闭门不出,皇城一片血流成河尸身成山,长空不见太阳,那浓云遮日仿佛遮眼的手,快要让人窒息!
那杀人的血漫出墙缝,殷红了砖石下的土,最后顺着那地下沟渠流了出去,皇城外老远的一处暗河,有人取水,发现那水是红的。
凌霄殿里,无数墙皮掉落,震得院中砂石跳动。
这一场大战打到如此地步,已经不是一场简单的逼宫谋反,而是皇帝和安陵王的血腥撕扯,要问天地日月,当年之事到底是孰对孰错!
至最后深夜,一众女眷被围困在凌霄殿三天多,早已经是旱花渴柳,憔悴的不成样子,所有人聚在一起以体温取暖,却谁也不敢睡,到底是精神上的折磨胜过**上的饿渴,让她们逼于崩溃的边缘。
皇帝就站在那凌霄殿的殿门前,双眼血红眼圈青紫,负手在背后身形如泰山,势必要等到宁越惨死于宁容左刀下的消息!
戌时一刻。
一直震耳欲聋的嘶喊声逐渐减小。
戌时二刻。
终于陷入死寂。
戌时三刻。
那被重新关好的院门再次被人推开,满目尘埃中,浑身鲜血如披的宁容左走了进来,他和聂广等人和宁越所领叛军厮杀了整整三天三夜,精力和体力以达透支状态,拄剑撑地,剧烈的咳嗽两声。
他俊美无双的面容掩藏在鬓发之后,那乌丝随风狂舞如蛇,有血珠顺着流汗儿滴下来,再抬眼,视野中一片腥红。
皇后大松了口气,几步跑过去捧住他的脸:“老四!”
宁容左有些站不住,那掩在衣摆下的腿发虚发抖,却还是固执的推开皇后走到皇帝面前跪下,拱手道:“父皇……兆林军退了。”
皇帝见他受伤至此,也是心疼颤抖,但在这阖宫女眷前,他身为帝王不能露出一丝软弱,遂道:“那个叛贼呢?”
宁容左垂头,左侧脖颈处有一道醒目的划伤,怕是那角度和力道更精准一些,他现在早已经身首异处了。
“父皇见谅,宁越由叛军护着逃去城北的天武门了,聂广和齐夺已经带兵去追了。”他艰难起身,“儿子马上就去。”
皇帝心里想要他立刻歇息疗伤,但嘴上仍是严父般道:“既如此那还不快去!务必要把宁越击杀!朕就算死也要见尸!”
宁容左应声,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拄地起身欲走。
“老四!”
皇后心痛难耐,伸手帮他擦了擦脸上的血,嘱咐道:“小心。”
宁容左的俊颜重现天日,就是有些惨白,闻得自家母后的关切之言心生感动,认真的点了点头:“儿子知道。”
说罢,提剑离开。
而殿中的一众女眷听说宁越退兵,她们终于得救了,皆是大松了口气,唯有江昭良面色谨慎古怪,小心翼翼的看向太后。
那人仍旧在软榻上坐着,旁边是不停颤抖的长泽公主,她去抓太后的手,怯生生道:“皇祖母,四哥退兵了。”
太后轻眨眼,神色在瞬间转变,慈悲的摸了摸长泽的发顶:“太子果然不负期望,退兵了就好。”掌心摸到长泽额头,她登时色变,“容妤的额头这么这么烫!是不是发高烧了!”
太后这么一说,众人纷纷回头。
皇后拨开她们跑过去,一把将脸色惨白的长泽抱在怀里,伸手温柔的试了试她的额头,焦急道:“果然是高烧了。”
长泽倒在母亲海里,眼睛通红,不停的流眼泪。
“崔!”
皇帝厉斥:“快去看看!”
一直缩在角落里的崔闻言,赶紧拎着药箱过去,按住长泽的手腕停了几秒,随即道:“是遇寒高热。”
秦德妃在旁心疼道:“可这里也没有药啊。”
在她身后的长欢看了一眼,淡淡道:“崔太医不是会行针吗?”
崔点头道:“微臣正要如此。”
说罢,她那出贴身携带的针具,从中抽出一根长度适中的,叫皇后和秦德妃扶好长泽的身子,隔着衣服精准的扎在她后颈处大椎穴的位置,银针飞快转动,长泽也疼的闭上眼睛死咬着嘴唇。
崔冷静道:“这是为了强行退热,兴许会伤了公主的身子,不过等此难过去,微臣定会重新施药,给公主慢慢调理身子。”
秦德妃了然,皱眉道:“崔太医快些吧,这烧来的又急又快,长泽这丫头不知道烧了多久了,你瞧这眼睛都红了。”
崔一边行针一边自责道:“都是微臣失职。”
皇后摇头:“崔太医别这么说。”瞧着长泽的脸色在崔的针灸之下一点点的缓和,手心也开始出汗,“谁有多余的衣服?”
邓昭锦见状,连忙把崔推到旁边,脱下自己的冬袍把长泽给紧紧的包住,担忧道:“公主忍忍,很快就没事了。”
崔刚刚把针拔出去,还不等收回针具里便被邓昭锦推开,她踉跄着站起身,看着十分殷勤的那人,脸色有些僵硬。
自打当年江淮假死之后,朝中一众掌外女官中,徐丹青和骆宛竹皆受各自的父亲连累不得志,后者更是被贬回掌内,而这四年,皇帝又没有提点其余掌外,遂使得邓昭锦一枝独秀,一路从六品御呈升至三品御典,快要追赶当年的江御侍了。
江淮从前在朝之时,因着邓回的原因没少提点邓昭锦,可这人却不是知恩图报的性子,自打那人假死后,她是能撇清就撇清,不放过任何一个倒打一耙落井下石的机会。
还不如她那个叔叔邓回,至少是不作为的,在不确定之前,不作为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不过很明显,邓昭锦并没有她叔叔那样的智慧和耐心,但她知道自己这四年的所作所为会激怒旧臣,所以比起自讨苦吃,倒不如彻底和旧臣决裂对立,去投靠太子一党。
崔想着,微微叹了口气。
这倒也不怪邓昭锦,世人在危险面前皆会自保,更何况,四年独树一帜的傲然地位,如何能让她再心甘情愿的屈居于江淮手下。
只不过,等江淮出了永巷。
崔盯着邓昭锦的背影。
你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
……
与此同时。
咸水门前的荒凉长街,宁越独自一人疯狂奔袭,他叫余下的兆林军将聂广等人引去天武门,好叫他能顺利逃脱。
兆林军只有三万,并且常年没有训练,肯定不是金羽军和禁军的对手,这颓败之势在宁越的意料之中,但他没有想到可以抗三天。
三天之后就在今夜,宁纪必定到了!
当日太后托天葵亲口告知,事发当日宁纪会来接应,而他也收到了宁纪的信,说会在天武门外带兵接应!
这三万兆林军只是为了消耗皇帝兵力,老七的援军才是主要!
宁越想着,脚下越跑越快,那巷墙又高又冷,他似乎已经看到自己跑出城门,面对着那满官道大军的情形!
胸口血溢澎湃!
脑海中的激动之情快要把深夜掀翻!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宁越扶着那墙角猛地转弯,面对着那条直通天武门的长街,他霎时愣住,眼底尽是迷茫和愕然。
宽广的长街。
人……
无人。
空无一人。
休说是那上万援军,就连一个人影都没有,咸水门是专通宫奴仆人的城门,四季荒凉,可此刻,还多了一份绝望和陌生。
宁越松开扶着墙的手,踉跄着往前跑了几步,过于震惊之下轰隆一声扑倒在地,仿佛五雷轰顶,茫然间醒悟醍醐!
太后骗了他!
宁纪……根本没来。
是了,那人根本没有私自调遣兵力的权力。
宁越眼前一黑,死死的盯着那远处的咸水门,深夜漆黑,那半开不开的城门就像是地狱的缝隙,迎接他的只有死亡。
“郭……郭韵。”
宁越在牙关间咬碎太后的名讳,双眼被愤怒染的血红,即便没有宁纪前来接应,那他也要逃,逃得远远地!
可是还没跑出十米,他瞧见一人。
……
……
江淮按照书桐的指示,提着刀来在咸水门的长街上,果不其然看到了逃窜至此的安陵王宁越。
那人奋战三日,体力消耗殆尽不说,精神也甚是癫狂,想来太后的谎言叫他逼近歇斯底里,若不是他还能存留着最后一丝理智,怕是顷刻间就要闯凌霄殿弑杀太后了。
她站在原地,眼底比这夜还要浓黑,手中长剑一转,那银色的光瞬间映入宁越的眼,叫那人警惕性的停住脚步。
宁越浑身残破,虽说没有什么致命伤,但小伤叠加也不是可以小觑的情况,他浑噩的站着,微微眯眼,看清拦住自己那人原是江淮。
冷月如霜,有狂风兜转在两人中间。
宁越此刻了然太后奸计,颤抖着伸手指着江淮:“你!卑鄙!可是太后那个毒妇叫你来杀我的!蛇蝎毒妇!”
江淮敛眸,攥紧了手里的长刀。
不错,正是太后设的计谋,那人要用宁越的死,来给自己创造出永巷的机会,再配合星象之说,必会成功。
当日在司天台,书桐转告的她。
您得狠心。
这是书桐的原话。
而江淮此刻也如当日回答,她会狠心。
宁越虽然也是旧臣中的一员,但这么多年来,造谣生事,打着亲王名号无恶不作,若没有太后在,他怕是早就死于皇帝之手了。
至少八年前的那个谋反,他就应该死了。
今日便彻底杀了他,给自己垫脚。
江淮的字典里从没有妇人之仁四个字,遂提着刀靠近,而宁越又气又惊,趔趄后退,胸口忽然极疼,竟然喷出一口血来!
江淮皱眉,颇为谨慎的停在原地。
宁越这一口血是气急攻心,被太后给活活逼出来的,当日那老毒妇暗示自己造反,又承诺宁纪会来接应,他也收到了信,说那人已经聚兵从信州赶赴长安,兵变之日会想方设法等在咸水门外!
可是结果呢!
无人!
无援!
太后是想用自己的人头,来换江淮那上御司的钥匙!
宁纪耗战了三天三夜,气力殆尽的同时又吐出一口精血,五脏六腑疼的搬家移位,整个人浑然如秋末残败的枯叶败柳,脸色颓唐凄惨,可眼底却有着一抹舍不掉的恨意!
他的脸贴在冷地上,抚摸着那脏污的缝隙:“郭韵!”
江淮借着月色看过去,发现宁越伸出来的左手缺少了尾指,她自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也不感兴趣去问。
“三王爷,我这刀在墙上磨了很久,不会叫您受苦的。”
她一边提刀一边冷淡道。
宁越含血痛笑:“江淮!太后到底是怎么和你说的!”
江淮眉间越皱越紧:“知道了又有什么用。”
宁越则道:“至少还能让我死个明白!”
江淮环视周遭,知道聂广等人还有一段时间才能到这里,遂把刀扎在地上,施舍道:“太后只是告诉我,想要出永巷,就在初四事发之后在咸水门等着你,拎着你的人头,就能换上御司的钥匙。”
宁越双眼睁大,撑着缓缓而起:“太后……和你说的?”
江淮攥着刀柄的手也越来越用力:“不错。”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宁越忽然奸笑转狂笑,整个人如发疯的狼狗一般扑了上来,而江淮早有准备,手中长刀横切而去,稳稳的停在宁越的脖颈处!
却是用的刀背。
那人被砸裂锁骨,轰然倒在地上!
“江淮!”
宁越的下巴在冷地上磕出血,继续放肆狂笑。
这漆黑冷夜,风向诡异,宁越的笑声让人脊背发寒,好像是顺着湿冷的墙面上爬下来的鬼獠利爪,一点点的抓在江淮的心上。
“……江淮。”
宁越抬起腥红的眼,咧笑道:“真是唏嘘啊,我以为是我和太后算计了你,你以为是你和太后算计了我,殊不知,是太后同时算计了你我两人!”
江淮紧皱眉头,手腕一转,那刀刃便切进皮肉下。
“你以为我会信你。”她冷静道。
宁越疼的轻嘶,却依旧漫不经心的笑道:“太后那个毒妇!”
江淮无情侧身,宁越却茫然换了一副无奈的表情。
“君幸。”
宁越声音微小:“让我带你走,咱们去广邳,找你的亲生母亲。”
江淮赫然转头,眼中恨不得溢出血来:“你说什么!”
宁越卑微撑地,终于苦笑:“江淮,让我带你走。”
江淮头脑混乱,脸上的表情有些可怖,步步逼近。
“我的亲生母亲是慕容。”她咬牙道。
宁越坐起来,一点点的往后挪,胸口起伏的厉害:“怎么?你心中恐惧?”
江淮的手臂抬起,长刀映在明月下!
宁越的瞳孔逐渐缩小,嘴唇颤抖着飞快说道:“君幸!君幸你不能杀我!你杀了我一定会后悔的!我今日起兵!并非是因为我像魏戈那般蠢钝张扬好挑唆!我是为了你出永巷!我这都是为了……”
那个‘你’字还没出口,宁越只觉得眼前一闪白光,随即脖颈处有些冰凉,视线转移,隐约听到咯噔一声,他看到了江淮的鞋子。
他看到了一封信。
再然后,彻底绝望的死去。
江淮的长刀被鲜血染红,不去看那个滚到脚边的头颅,她径直走到那无头尸体前,略显疑惑,捡起那封从他怀里摔出来的信。
……
……
{卷三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