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寒凉,大火焚起,到处都是弥漫的硝烟,空气中遍布着血的味道,耳蜗灌满了碎片般刺痛的尖叫,此为逼宫。
两年前,李侃元和孙云昌谋反当夜,如出一辙。
浴堂殿内乱成一团,皇帝根本没料到宁越会在今夜起兵,那个司天台的眼线不知说初九吗?庞密也说初五和初十中间吗?
怎么初四便生事!
不过眼下情急,已经来不及顾虑这些,皇帝忙叫孟满护送着自己和贤妃母子往城西赶,浴堂殿在城南,宁越的大军很快就能杀来!
秦戚也急着维护道:“皇上!浴堂殿留不得了!”
皇帝厉斥:“去司天台!”
司天台在城西角落,三面围墙坚固,只一面向敌,只要让宁容左的金羽卫和禁军守好那里,便可高枕无忧!
“老四呢!调金羽军来!”
皇帝喊破嗓子。
“太子殿下已经在和叛军交手了!”
轰隆隆
又是一声骇人心悬的巨响!
来不及等禁军和十六卫,皇帝只得冒险,叫孟满带着真龙卫护送自己等人出浴堂殿,再叫人去传聂广和齐夺,越快越好!
“护驾”
秦戚的声音逐渐淹没在那糟乱的喊叫中。
……
……
与此同时,佛门下狼藉一片,魏戈所领的兆林军和宁容左所领的金羽卫混战成一团,像是狂涌进来的潮水,根本挡不住!
火光冲天,如红色巨龙般席卷长街!
宁容左耳闻那刀刃剐蹭,衣衫碎裂的声音,迎头是扑面而来的腥臭滚血,再转身,银光闪在自己眼前,是一柄刺来的长刀!
“殿下小心!”
慌乱中,信承击开那长刀,一剑刺死了那叛军!
宁容左环视周遭,低冷道:“信承,你带着人去永巷,把江淮给我接出来保护好,一定不要让叛军溜到那里去。”
信承却一脸捉急道:“殿下,属下已经派人过去看了,可……可江淮根本没在永巷啊,兴许是躲去哪里了。”
宁容左眉头一皱,眼底闪过狐疑的光,想着今夜逼宫的宁越是先帝朝为数不多的旧臣亲王,他不安的抿了抿唇,看向永巷。
信承心焦如焚,一剑一个刺死那扑来的叛军:“殿下!”
宁容左猛地闭了下眼睛,随即睁开:“给本王上!绝对不能让兆林军打去城西!”心慌意乱,“杀叛军赏银”
金羽卫本就站在道德上风,又有太子镇场,听到这话士气更盛也愈发勇猛,倒是虚着底,没怎么训练过的兆林军节节败退!
信承见兆林军势颓,激动道:“给老子冲”
宁容左没有拦,他本身也想要乘胜追击,但这长街不是校场,近万大军在这里混战,险些要把那两侧的巷墙推塌!
“信承!抓宁越!”
他厉声命令道。
信承醍醐,提刀而上:“擒贼擒王!抓宁越!”
一时间,金羽卫齐齐狂吼,倾轧的气魄冲破天际,伴随着深夜震浪而来的狂风寒露一齐贯穿长街,势必要赢此一战!
而兆林军的总统领魏戈本就实战经验不多,被宁容左耍了几个花招便迷糊的团团转,指挥散乱,又只被宁越分了五千军,很快就被那金羽卫压迫的处于下风,命在旦夕!
“给我上!”
魏戈撕心裂肺的喊着,可已然拯救不了那必败之势!
“魏戈!拿命来!”
魏戈闻言抬头,瞳孔里映出信承的脸,那人破开人群而来,仿佛是有着天眼的长箭,不用瞄准,直接执剑刺穿了他的身子!
魏戈浑身僵住,脸上的五官狰狞在一起,咧开嘴吐出成斤的血来,他握住信承的剑,想要徒劳挣扎,却被那人踹着胸口后倒死了。
他死不瞑目。
根本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会死,这才起兵一个时辰,自己居然就死在了信承的剑下,这根本和宁越说的不一样。
说好的弑君坐江山呢?
怎么自己就死了?
眼睛一合,最先被送去了阎王爷手里。
信承甩干剑上的血,一丝怜悯未生,杀了魏戈又开始寻找人群中的宁越,可是找了半天血流成河,却仍是未见那人身影!
“殿下!”
宁容左听到信承的声音,那人也飞快赶来,焦急道:“殿下,安陵王根本不在这里!”环视周遭,“这兆林军足有三万,可这佛门处怕是还不到五千!那剩下的两万多呢!”
宁容左这才意识到什么,阴狠道:“声东击西啊。”
信承瞪眼,茫然道:“您的意思是……”
轰隆隆
霎时又是一道巨响,比前两次更加震耳欲聋,随之而来的是狂涌的劲风扑面,其中夹杂着大量的砂石,打在身上刀割般!
“殿下小心!”
信承大喊一声,扯开衣袂挡在宁容左的身前:“是东洋火药!怕是方才把城西墙给炸开了!殿下咱们现在要怎么办!”
火药?
宁容左面色严峻:“看来还真是有备而来!”想了想吩咐道,“我现在马上带大部分金羽卫去皇城西边,你和曹芒把这里收拾了,想必这个时候齐夺手下的十六卫也快到了,他必走佛门,你们三个正好里外夹击将残兵剿了,再来城西和我汇合!”
信承忙点了点头:“是!”话锋一转,“可是御侍大人那边怎么办!”
事态紧急,他来不及斟酌称呼。
宁容左闻言浑然一愣,想着白日江淮主动邀他晚上去永巷,又思忖着她和宁越同样的旧臣身份,加之那人莫名其妙的眼泪,如今大乱之时又莫名其妙的消失……
他冰雪聪明,冥冥间意识到了什么。
眼前黑花,宁容左往后猛地趔趄了一步。
信承一骇,忙扶住他的身子:“殿下您没事吧!要不然还是属下带兵去城西吧!”抬眼周遭,“您可千万不能出事啊!”
宁容左皱眉推开他,低低道:“不必,我只是……”清空一切杂乱的思想,他选择相信江淮和今夜之事无关,“无妨。”
信承见状,也只得道:“殿下小心。”
宁容左无言。
……
……
与此同时,司天台被围困,皇帝和后宫一众女眷只得就近躲去了凌霄殿,那是长信王生前的居所,自他死后便被封起来了。
二十余年没人打扫,到处都是灰尘,伴随着抽泣的声音,耳畔嘈杂窃窃私语,孟满带着真龙卫的侍卫誓死守着那院门口,不叫任何人进来。
闻得那轰隆巨响,震得墙上字画都掉了,皇帝厉声道:“怎么回事!这道巨响又是从哪里传来的!”
孟满赶紧道:“皇上!是安陵王炸了城西的墙!他已经带着兆林军往这边杀来了!”又摇了摇头,“只是这个时候应该打来了!”
皇后猛地起身,严肃道:“看来是被老四他们拖住了!”她不顾中宫之主的身份挽起袖子,将那护甲拿下,索要孟满手里的佩剑。
孟满依言照做,他知道皇后是中原武人榜的榜首,心里一直期盼这人能够出手,让自己打开眼界,但却被皇帝给阻止了。
那人握住皇后的手,摇头安抚道:“朕相信老四他们,今夜定不会叫你再度出手的。”将她往前拽了拽,“别担心。”
皇后此刻的表情根本不是儿戏,她知道今夜的严重性,宁越蛰伏八年卷土重来,绝对不会像当年那样好对付。
“皇上。”皇后执意接过孟满的佩剑,“宁越不退兵,臣妾绝对不会放下手里的剑,也绝对不会站在您的身后!”
皇帝茫然怔住,仿佛透过那双决绝的眼睛看到了二十五年前的皇后,看到了那个佛门的夜晚,她站在自己面前拼杀的模样。
“你当年,也是这么说的。”
皇帝欣慰,只摸了摸她的脸:“不过这次,老四会保护咱们。”
皇后微微抿唇,将手里的佩剑负在身后,瞥眼窗外。
“黄天庇佑,宁越此次造反,必定会胎死腹中。”
老远坐在榻上的太后闻言抬头,摸了摸趴在自己膝边的誉王,小小的孩子什么都不懂,害怕的呢喃道:“皇祖母,容岐害怕。”
江昭良忙把他抱在怀里安抚道:“容岐别怕,会没事的。”
太后重新垂眸,也淡淡道:“会没事的。”
誉王趴在江昭良的肩头,大眼睛无辜的眨了眨。
“皇上。”
与此同时,庞密走到皇帝身后低低道:“星象有异。”
皇帝微微眯眼,叫邓昭锦和秦德妃安顿好余下女眷,随即和庞密快步去了偏殿窗前,只是他看不懂,便急着问道:“怎么了?”
庞密面色谨慎,指了指那长空:“皇上,是微臣占卦出错,让您今夜受惊了。”停了停,“您瞧,今夜事发,这尾火虎星果然和心月狐星一样由风旋转骤亮,不过您再看这个。”
皇帝瞥眼过去,顺着庞密的手指方向看出窗外:“这是?”
“壁水星。”
庞密瞪眼激动道:“壁水星隐有亮势啊。”
皇帝也在百急之中松了口气,却还是皱着眉头:“光是隐亮……怕是救不了今夜之火啊,那所指引之人,到底在哪儿?”
“皇上,再大的火也怕水淹,即便壁水星只是隐亮,所成天象也是无忧之象。”庞密长舒了口气,“今夜此难,必会平安度过!”
皇帝的眉头终于缓缓松泛开,点了点那木制窗棂:“也就是说,今夜此难一平,这心月狐和尾火虎两星便会湮灭长空吗?”
谁知庞密又犹豫了。
皇帝心烦至极:“你快说!”
庞密吓得忙跪倒在地,浑身瑟缩道:“皇上息怒,事情还未发生,微臣并不能未卜先知啊。”
皇帝气极反笑:“你可是司天台监正,占天卦地!朕要的就是你未卜先知!结果你现在告诉朕不知道?你是不是不想要脑袋了!”
庞密如同案上的待宰羔羊:“皇上……还是得等到壁水星亮起来之后,微臣才能……才能占下一卦啊。”
皇帝不耐烦的呼了口气,负手盯着那夜空,眼中生出极致的恨意和愤怒来,好一个宁越,好一个安陵王。
八年前一次,八年后一次。
只不过这次,是绝对不会放过他了。
“皇上”
外屋忽然传来绢布撕裂般的尖叫,皇帝猛然抬头,听到屋外的院门被人肉活生生的撞开,硝烟弥漫之际,兆林军蚁潮般的横闯进来!
“皇上不能出去!”
庞密情急之下搂住皇帝的双腿:“您不能出去啊!”
皇帝双眼一瞬鲜红!
……
……
千钧一发之际,孟满所领的真龙卫和那闯进来的兆林余军混战成一团糟乱,但因着人数太少,眨眼间便落入下风!
真龙卫是眼下最后的一层屏障!
女眷们都躲到殿内的角落抱作一团,泪流汹涌尖叫灌耳,而太后面色严峻的坐在那软榻上未曾动作,只厉声道:“卓华!”
皇后头也不回,凌眉挑着剑刃般的角度,伸手推开那殿门,狂风血臭强盗般的闯了进来,而同时,孟满等人也抵不住了!
混战间,孟满体力消耗的厉害,眼看那剑刺他左眸而来!
此命休矣!
孟满蓦然闭上双眼,却忽然觉得身后刮起一阵劲风,那是平地而起的内力厚墙,是迎背强压而来,躲开自己冲向那大批兆林军!
孟满骇然睁眼,知道是皇后出手了,而那扑来的兆林军登时死伤一大片,正当他想要捡起旁边的佩剑再度迎敌之时,聂广所领的禁军终于狂吼着赶到了!
大批兆林军被赶至院外长街,和那数不清的禁军进行殊死缠斗,嘶喊声山呼海啸,鲜血仿佛淋雨,齐步奔袭犹如地震,叫人骇心不已!
孟满大松了口气,拾剑将残留在院的兆林军杀死,回头时却瞳孔骤然缩小,拼命前奔道:“皇后娘娘小心!”
皇后站在那屋前台阶上,面色沉冷,如磐石般不可移。
左侧有一名残余叛军持刀劈来!
“皇后娘娘!”
屋里响起女眷撕心裂肺的叫声!
皇帝闻之,狂风般卷出。
那叛军近在咫尺!
皇后宽广的红色衣袂随意一挥。
那叛军的身子即刻停住,所有人都吓得愣住了,就见皇后的袖子缓缓落下,而那叛军的整张脸和前胸已是血肉模糊一片,倒地死了。
再看皇后,镇定的仿佛从未出手一般。
满屋女眷哗然。
而皇帝也同样震惊无比,随即粗喘了两口气,想来也是太久没有见到皇后出手,忘记了她的狠厉。
“孟满!”
他扬声道。
孟满连忙等待道:“皇上吩咐!”
皇帝深吸一口气,目眦欲裂:“传朕旨意!取宁越项上人头者!赏金封爵!天子一言驷马难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