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动静自然是引来了不少人围观,多是等着发榜的考子,连日来也是闲的发慌,一有点动静就能引起一场不小的骚动。
此时客栈外就聚了不少的人,都是被这一趟趟运来的桃子吸引过来的,有人伸长脖子,看着里面问:“这桃子是要卖的吗?”,赵文振关上两间放满桃子的屋门,走出门来,含笑看着聚来的人道:“是要买的,只是今日不买,等明日散了水分再买”。
说完转身便要上楼,却是被掌柜的拦住了,“赵公子,这价钱还得再商量商量,你这么多的桃子得买到什么时候?我这说不定明天就有客人了你看这租金是不是…?”
这掌柜的原是客房空着,也就答应租给赵文振,原本以为就一两天,也不耽误自己接揽客人,谁成想赵文振拉来了这么多的桃子,客房虽说一晚才一两银子,但住客总得吃食,这算下来,赵文振每日五两的租金就略显少了。
赵文振笑看着掌柜道:“这泰安街的生意基本都是赖于太学学子和这乡试考子,此时太学闭学,考子都已各有住处,掌柜的生意何来?”,这掌柜的被赵文振一句问的支支吾吾,“这客人就跟天上的雨似的说不定什么时候下,赵公子还是不要为难我的好”。
在赵文振看来,每日给五两的租金都是很高了,按苏一尘说的,“明诚你实在是太大方了”,这租金是万万不能再加的了,便对掌柜的说道:“我只租三日,三日若是买不完,我自腾出来,不耽误你接揽住客,如何?”
掌柜的思索了片刻,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就三日,到时候你可得另找地方”,在掌柜的眼里这么多的桃子,三日的时间任赵文振有天大的本事也是买不完。
围观的人不少,自然就有看热闹的,客栈二楼一间客房内,对街的窗户大开着,窗前的木案上燃着一根檀香,一人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热闹的景象,嘴角露出一抹讥笑:“子清,这就是你结交的朋友?行事果真是清奇”。
孔知翻动着来京都时带的几本卷籍,头也不抬,只回道:“我与明诚兄相交,只论诗书,至于他的行事,与我何干”。原来这孔宣也是住在这客栈,乡试考毕就去寻了京都的旧友,今日才返回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不要被他影响了就好,我孔氏的门风,可不兴这等奸狈之事”。
孔知只看着书卷,再不答话,每次和孔宣说话,总是在教训自己,而父亲又极看重自己的这位族兄,实在烦闷的厉害,只求孔宣能快点离开自己的房间。
“好你个赵文振,摘桃子这么好玩的事,也不叫我”
赵文振正在房内想着明日该如何买这桃子,房门就被一脚踢开了,孔幼薇怒气冲冲的站在门口,双手插在腰间,气鼓鼓的看着他,赵文振苦笑一声,真是阴魂不散:“孔姑娘先莫要生气,那桃园中实不该是你去的地方,蛇虫满地,你说你要去了出点什么事,我可怎么向子清兄交代”。
孔幼薇听到蛇虫两字,已没了先前的脾气,往地上看了看,像是这里有蛇似的:“还算你有良心”,赵文振提过身边的一个竹篮,里边装着十几个桃子:“这是给你和子清兄尝鲜的,既然你来了,我就不送过去了”。
少女就是这样,几个桃子就能让高兴起来,孔幼薇提着桃子笑道:“这桃子比街市上买的大多了,粉扑扑的看着就好吃”。
尚此时节,桃子多已成熟,京都虽是大梁国都,周边散落的村庄还是不少,农闲时到街市摆摊售卖瓜果蔬菜,补贴家用成了农户另外一种收入来源,山林里长得桃子,跟史家从济州买来的桃树结出的桃子自是不能比的。
听孔幼薇说街市上有买桃子的,赵文振心念一起,与其在这里坐着干想明日怎么买,倒不如去街市上转转,看看别人是怎么买,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一上午的疲累,张宝根和苏一尘俱是回房休息了,只有大武跟没事人一样,搬了一张凳子,坐在放桃子的两间屋子中间,如雕塑一般,只有脑袋左右摆动着。
“大武,你也去休息会,这里不用看的”
大武憨笑,手挠着头:“小振,我不休息,这几日在房里都快憋疯了”,赵文振也不再劝给了大武一吊钱:“饿了就自己买些吃食,我出去一趟”。
赵文振转过泰安街,来到坊市最多的正宁街,京都街市摊贩虽多,但在皇城中轴上的玄武大街,不允许售卖东西,日子久了京都也就形成了几条最繁华的街市。
六月下旬的天气,暑气正盛,头顶的太阳像火一般,但这也难掩正宁街的人潮,一路看去,买西瓜的摊贩前人是最多的,桃子也有几处,上面像是有着灰蒙蒙的一层雾,根柄处皱皱巴巴的,想来是摘下很久了,赵文振打问几处的价钱,便继续往前走去,却不想碰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明诚来了京都也不知道找我,真是忘了我还在此处了?”
齐王梁胤,就是那个将赵文振引向居安村,又用一块牌子让赵文振免于皮肉之苦的人,身为皇室,百姓多闻这齐王之名风流散淡,却不知其在朝上是唯一反驳相国蔡文的人,上次来京都时,齐王曾夜邀赵文振相叙,言语中似有拉拢之意,但彼时的赵文振也只是凭着一首军歌得到了宣和皇帝的召见,后来究竟怎样还说不准,这世上昙花一现的才子多了。
“齐王可交,但要懂尺寸”赵文振这次来京都拜望岳父时,李格非就一语点明了赵文振今后应该如何自处。
梁胤虽说让赵文振叫自己王大嘴就行,但是知道利害后的赵文振是不敢再当真的,史玉虎这样的望族子弟都带着几分傲气,身为宣和皇帝的弟弟,齐王怎么可能就如面上这般平易近人?
赵文振行了礼,笑看着齐王:“明诚实在不知该到何处去寻王公子,今日能碰到实在是缘分”。
上次赵文振被带去齐王别院是夜里,再说还被蒙了眼睛,他当然是不知道齐王到底是住在何处,冒冒失失去王府见,也不成体统。
“才是了,今日在殿上明诚的文章可是让我惊喜啊”。
齐王看着赵文振饶有兴致的说了句让赵文振胆战心惊的话,这文章他明白自是自己乡试时所作的文章,但考卷的校阅是在太学内,怎么到了殿上,难道…..再不敢想下去,只装作不知道:“王公子今日去太学了?”
考卷的校阅一般都是要经过三轮,先由太学里的先生以及文官组成的考官,选出文采立意俱佳的,再由孔祭酒、太傅等人组成的考官从这些里面选出更优,如此两轮下来,选中的考卷也不及百,最后就是宣和皇帝校阅,定出今年乡试的前三甲。
但是今年这才过了一轮,一张考卷就在今日早朝时,出现在了朝堂之上,孔祭酒看时实在不敢定夺,论文采是极好的,只是文辞间透着一股对大梁的恼意,恼大梁说到底就是恼宣和皇帝,只好拿了来,让皇帝亲自定夺。
宣和皇帝看了考卷,竟笑了几声,让侍立在旁的马公公读了给大家听。
“此子文辞间透着反意,断不能留”这是相国蔡文说的话,痛批《盐引法》这不是当着群臣的面打自己的老脸吗?
齐王看出赵文振眼神中隐藏的几丝慌张,凑到赵文振的耳边道:“不在太学,今日大殿上见的,明诚真是果勇”。
虽然在写出这篇文章时,就想到了可能的后果,但这时听齐王说出来,赵文振还是慌了,再掩饰不住,用手指往天上指了指:“上面是如何说的?”
看着赵文振一脸苦相,齐王竟大笑起来:“你也有怕的时候,写文章的时候怎么不怕?”赵文振心里已经再想要不要今夜就逃了去,要不然这一世还没活几年就嗝屁了,岂不亏的慌。
“上意不好揣测,但应该不会治罪与你,中榜怕是不能了”
“不治罪就行了,中不中榜无所谓”
齐王听得此话眉头一皱,在白鹭洲时就劝过赵文振文举入仕,此子不但写出这样的文章来,又说出中榜无所谓的话来,纵是文采再好,也是烂泥扶不上墙。
“青云,几月不见又壮了不少”,本想缓和一下气氛,却不想齐王的这侍卫,压根就不理自己,只得悻悻。
赵文振知道此时齐王不会与自己多谈,因此便撇过刚才的话头,说了些有的没的。
遇此一事,赵文振也没了兴致将正宁街逛完,别了齐王后也就回了家,在房里闷闷的想着此事,去岁就因火炮之事寄首,不想又惹出这档子事来,如今有了家室,赵文振怎么也洒脱不起来,说出“脑袋掉了不过碗大个疤”这样的话了,这次要是平安无事,他想自己以后行事当要谨慎些,不然这颗脑袋迟早要丢。
第二日,赵文振早早的起来,叫着张宝根苏一尘几人,准备今日买桃的东西,客栈的门前整整齐齐的码了十几筐的桃子,赵文振找来一块木板,上面写上五文一个,昨日赵文振打问到的,正宁街那边买的是称斤买,算下来一个也有七文,这价定在五文应该是最合适。
此时尚早,泰安街上还没有人,几人站在门口,看着略显荒凉的街道,张宝根头跟拨浪鼓似的,左右看着:“明诚兄,我觉得咱们不应该站在这,得去喊喊,不然怕是一个都买不出去”。
赵文振道:“再等等,马上就来了”。
不多时,街角突然转出一大帮人来,有的推着力车,有的拿着竹筐,约莫有三四十人,几人一下来了精神,赵文振道:“准备搬桃”。
三四十人有要一筐的,也有要半筐的,呼啦啦十几筐桃子没多少功夫就被抢没了,大武守着一个竹筐,这里面全是买来的铜钱,足足有半筐,还有几人因来的迟没有抢到:“赵公子,还有没有,给我们一点”,赵文振道:“各位今日就这么多了,要买明日早些来”。
看着这帮人拿了桃散去,苏一尘看着赵文振一脸的疑惑,这街上明明就几个人,怎么一下来了这么多,还都是买桃的:“明诚兄,这些人不会是你找的吧”,赵文振神秘的一笑,其实按照自己这桃的品质,只要定价五文,放在街市上照样会被一抢而空,但是这样的话,那些其他买桃的农户就一斤也买不出去了。
昨日上正宁街时,他就揣了一个桃,问了农户的价格,心里有了数,将自己的桃子拿给农户一看,告诉他们,明日一早这里来拿,每个五文。赵文振手里的桃子比自己的要大上不少,按斤卖的话,一个桃子自己就要赚三文钱,谁能不愿意?
听完苏一尘笑着说道:“明诚兄真是精明,这样的注意你也能想的出来”,这只不过是最正常不过的一种商业模式:“子启想来也是想到了的,你家的茶叶不就是这样买出去的,自家的店铺终究没有茶商买的多”。
张宝根这时也顾上听两人的谈话,帮着大武将半竹筐的铜钱拿到了屋里去数记了,此时街市上的人已渐渐的多了起来,赵文振和苏一尘将空的竹筐收了,另抬出两筐来。赵文振将木板翻过来,写上十文一个。
到了傍晚,摆在门口的两筐桃子一个也没卖出去,又搬了回去,苏一尘不解:“明诚兄为何要改成十文?”赵文振笑道:“明日你就知道了”。
翌日,赵文振等人还在往外搬桃,就有摊贩推着力车赶来了,赵文振问:“昨日的可买完了?”摊贩将力车支在一边:“都卖完了,今天我得多拿点”。
赵文振在五文一个的旁边又加了一句,半筐以上送竹筐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