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候爷领旨兵发锦州,一道道将令从侯府发出,送往军队集结之地。
宣和皇帝歪在榻上怎么也睡不着。
虽然早就准备着和辽金一战,但当战事真的爆发时,心中还是惶惶不安,往日总是温煦的脸上多了几丝的阴沉。
“马湛…”宣和皇帝轻唤着马公公,今日宣和皇帝这般情况,马公公也不敢回自己的房间,只在外间守候,一听皇榻上传来的呼唤声,轻步走来。
此时已经夜深,年岁比宣和皇帝还大些的马公公精神不是太好,在外间时已经打了好几个哈欠,但来到宣和皇帝身边时,精神瞬时抖擞。
“陛下”马湛轻唤了声,在香炉里重新填上一块安神的香料。
扶着宣和皇帝坐了起来。
宣和皇帝长长的出了口气,看着头顶的宫穹,语气有些疲惫的道:“你说裹儿现在逃到哪里了?朕还能再见到吗?”
马公公神色一禀,替宣和皇帝捏着肩膀的手微顿了顿,随即笑道:“陛下宽心些,公主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定能平安回到京都与陛下相见的”
深知安乐公主此时面对的凶险,但听到马公公如此的安慰之语,宣和皇帝的脸上还是露出一丝的笑容,只是这笑容难免有些苦涩。
“这仗能打赢吧?”宣和皇帝像是在问马公公又像是在自问。
“陛下这些年的强军方略效果显着,我大梁军士不弱于辽金,眼下虽是青黄不接的时节,但过个把月,岭南的稻谷就能收割,军资也不必发愁,只是公主这些年掌管国库,多少靡费了些”
宣和皇帝轻笑一声,对于马湛知道这些,他自是不甚惊奇,常在自己身边侍奉,大臣们呈报时,听去些也是在所难免的事。
先皇崩逝之时,立有遗命,着安乐公主掌管大梁国库,当时对先皇的这一做法,他甚是不解,甚至直到今日也不甚理解。
马公公似是想起了什么,眼中精光一闪,停下了手里的捏动,有些迫不及待的说道:“陛下这些日子到是忘了一人,他弄的那东西战场上想必作用不小”
宣和皇帝面露不悦,刚想说马湛说话不说透,总是让自己猜,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面上露出一股喜色:“朕这些日子却是把他忘了,传旨,让赵文振来见朕”
“诺”
马公公领旨而退,夜色下匆匆往赵文振府上而去。
这两日赵文振也是不甚清闲,大梁和辽金即将开战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只是还没有听说上面有明确的旨意下来。
再加上国丧之礼还未毕,夜里宵禁还好,白日里街市上人群涌动,全国禁乐,一下子多出许多的闲散人员来,穿着靓丽的青楼女子也时有路过,常常引起一阵的骚动。
不知道朝廷的部署,但他这两日也是积极的备战,在城巡营里检查火炮的构件、确保不会出现问题。
自从那日夜晚的实验以来,他对火炮的杀伤就甚是担忧,敌人也是人,那般屠杀实在是有违天理,但辽金若真的进犯,他也不会心软。
这里有他要守护的人,有他的妻儿。
一更鼓才刚睡下的赵文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玲儿去开了门,他悠悠的起来,靠着床头坐着,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心中猜测这时会有谁来。
“少爷,宫里的公公来了”
“嗯?”赵文振愣了愣,这时候宫里来人,心中虽疑虑重重,还是果断的起身,穿上官服,往厅堂而去。
“马公公,怎么深夜而来,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赵文振和马公公见过几次,也算相熟,行了礼,也不客套直接问道。
马公公面色肃然道:“陛下口谕传大人即刻进宫”
宣完宣和皇帝口谕,才笑道:“深夜而来打扰大人休息了,还请快随我进宫,陛下等着大人呢”
赵文振问道:“马公公,宫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马公公揶揄道:“赵大人认为宫里发生什么事能找大人?还是不要多问,等去了就知道了”
赵文振一阵气结,不过马公公说的也不无道理,自己四品的小官,连入宫尽礼的资格都没有,宫里发生啥事也不会找到自己。
当下心中已是了然,陛下找自己也只能是火炮之事了。
四更的天色,景兰山那边已微微的发白,迎面吹来的风有些清凉,皇城中挂着白幡,多少有点瘆人。
赵文振紧走了几步,和马公公拉近距离,想要打问一些辽金的消息,谁知这人嘴严的很,什么都不肯说,只说一句:“不该知道的别问”。
一时来到宣和皇帝寝殿,本小憩睡着的宣和皇帝被脚步声惊醒。
“臣赵文振叩见陛下”
赵文振行了礼,站在一旁,宣和皇帝面含笑意,指了指自己床榻旁边的椅子,对赵文振说道:“过来坐”
赵文振面露惊慌,纵是少来皇宫,也知道如此靠近皇榻的位置不是自己该坐的地方。
“陛下,臣年轻站着就是了…”讪笑几声,惶惶说道。
宣和皇帝面色沉了下来,沉声道:“你的意思是朕老了?”
赵文振连连摆手说道:“不不不,臣不是这个意思…”
宣和皇帝见他窘迫的样子,不禁笑出声来:“怎么大才子见了朕话都说不出了,我可是听说了许多风流事啊”
赵文振额头上已有细密的汗珠,也不知道这陛下到底要干吗?难道只是想调侃自己,为他的深闺生活增加一点乐趣?
“赵大人,陛下让你坐,你坐就是,难道还要陛下再说一次不成?”
马公公不阴不阳的声音传来,赵文振脸顿时黑了下来,这老家伙还嫌自己不够尴尬!
话至此处,他只得行了谢礼,走过来坐下。
身体蹦的笔直,温润的烛光下身形倒是显得挺拔了不少。
宣和皇帝看着赵文振,笑着点点头,赵文振心里更加的莫名其妙起来,这种被人来回瞧看的感觉着实不爽,像是市场上待宰的猪一般。
“赵卿,火炮现在可完备了?”
宣和皇帝这话问出时,赵文振只觉如释重负,当即禀道:“回陛下,火炮已经全部准备好了,弹药也准备的充足,城巡营中挑选的兵士也已经掌握了,火炮的填装和击发技能”
宣和皇帝赞赏道:“赵卿才智过人,实是我大梁栋才”
随即又是喜色一敛,“赵卿这两日可听说了什么?”
赵文振见宣和皇帝这么问,想是早已经知道了,街市上的传言,自己这时若是说不知道,未免显得太过造作。
便如实回答道:“臣是听闻了一些坊市间的闲言碎语,不过都是百姓闲来传说的流言,陛下自不必在意这些”
“不是流言,那些都是真的”
虽早已猜出七八分,但这时在宣和皇帝的嘴中听说这事,还是有些震惊。
“史爱卿已经发兵锦州,辽金的军队这时候也应该往望子关逼近了,朕欲让你前去锦州,助史爱卿抵挡辽金之兵,只是火炮在战场能有什么表现朕未曾见过,赵卿能否说说?”
赵文振咽了口吐沫,心想“你没见过我也没见过啊”
但嘴上说道:“不敢欺瞒陛下,臣也未曾见过,只是按实验的结果来看,应该不会出现什么问题,只有一点火炮击发时,杀伤范围不可控制,有可能误伤我军将士,移近了又怕敌军有所防备…”
略顿了顿,又继续道:“到底如何,还得到了战场才能知道,臣没办法给陛下准确的答复”
宣和皇帝身体微挪,让自己坐直了些,轻声道:“赵卿今日就跟随史爱卿一起去锦州吧,到时候伺机而行便是”
说着便让史官拟了圣旨,传往侯府。
这下要去锦州战场,赵文振担忧起来,战场上瞬息万变,大梁这边虽有望子关可守,但刀剑无眼,再加上飞箭投石,自己现在的那点手段,要自保怕是不能。
但这也只是担忧罢了,真要是到了那种地步,也就生死有命了。
“陛下,臣想带一人前去,还请陛下准许”
“赵卿说便是了”
大武在城巡营做郎官,所做之事并不是无可代替,再说这大武本就是赵文振随从,宣和皇帝不可能拦着。
走出皇宫之时,太阳已经升起,京都城被撒上一层金色的光芒,看上去如蒙了一层薄纱。
出了玄武门,赵文振先去了城巡营,让火炮队先做准备,像都燕说了声,都大统领虽对陛下安排赵文振去锦州甚是不解,但也没有多问什么。
而后他又匆匆回府,写了两封信,一封是写给赵亭,另一封是给李千月的。
夜里赵文振走后,玲儿就没有再睡,一只守在房里,这时见赵文振这般匆忙,自己又不好出声打扰,只自顾出了门,给赵文振弄早饭去了。
当她端着一碗莲子羹进来时,赵文振已经写完了书信,只真怔怔的坐在书桌旁。
“少爷,吃早饭了”
玲儿一如往日般招呼着赵文振。
“玲儿,你过来我有事给你说”
听到赵文振的话,玲儿身上一紧。
“玲儿,今日你就去江州,我有点事要去锦州,可能得一段时间,大武也去,你一个人在这里总不放心”
赵文振话还没有说完,玲儿已是转过了身子,走到衣柜旁,开始收拾起了衣服,眼泪在眼眶中打着转,又怕赵文振看见。
“听少奶奶说锦州比京都冷,早晚都凉,少爷得带两件厚衣服,万一冷了也不至于受了风寒”
玲儿这次没有再闹着要跟去,这两日城里的传言,他多少听了些,赵文振说要去锦州时,她已经想到了。
军营里是不让带女眷的。
赵文振用白瓷的汤匙吃着莲子粥,史玉虎慌慌张张的走了进来。
“赵兄,你要去锦州?”
赵文振放下汤匙,笑道:“玉虎兄这么快就知道了?”
“刚才宫里传旨,我听到的,怎么事先一点风声都没有,你要去投军也该跟我们说一声才对,再说大梁有那么多的兵士,你一个文士,去顶什么用?奇怪的是怎么陛下下旨让你随军?”
赵文振不可能将宣和皇帝半夜诏命的事告诉史玉虎,笑着说了些,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道理。
史玉虎到真像受到了教化一般,“那也要去”。
“你就别闹了吧,辽金的兵士可不是你用扇子就能打跑的”
说到这里,史玉虎似是想起了先前在豫州时的事,也知道赵文振这个文人并不像看起来这般文弱。
心下怏怏,有点丧气的道:“子清兄他们也不知吗?”
赵文振点了点头,这件事关系到火炮,除了张宝根在年前皇家大祭上见过之外,其他人谁都不知道。
史玉虎还想说什么,最终化成一句叹息。
安顿好了这些事,又嘱咐玲儿几句,让她替自己好好照顾李千月。
坐上马车并着城巡营而来的火炮队,沿着运河往北而上。
史候的军队这时正在北郊集结,赵文振这时去恰能赶上。
今日朝堂上,意见却是出奇的一致,先前保和的大臣也是闭口不言,现在辽金传出安乐公主杀了辽金可汗,而安乐公主又不知去向。
终是要和,只怕辽金也是不肯,这时候只有一致对外才是正道。
有些人还是心下摇摆,但大势所趋,也只能腹议。
至于太后的祭礼,因战事迫近,于今日结束,葬于卫陵,与先皇合葬在一起,灵柩仪驾自皇城玄武门出,一路哀乐高奏,纸钱纷飞。
京都北边连着一里多地的军队,逶迤而行,军旗烈烈,一股肃杀之意。
大梁好久没有这般景象了。
赵文振和史候的军队接头后先去拜访了这位早已经耳熟的侯爷。
口方耳阔,面目刚毅,眉目间可见肃然之色,实难相信跟史玉虎是父子关系。
史候并不知道火炮之事,见赵文振一身书生打扮,虽没有表露出什么,但从他不咸不淡的态度就可以看出不喜赵文振。
赵文振也识趣的很,只远远的跟在后面,马车跟粮草辎重走在一起,蒙着黑布的几辆特殊马车倒也不显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