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骋回忆着他的这位姑姑,并未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宁寿长公主和瑞王是亲姐弟,两人亲近的很,也时常往来,我竟不知她与苏家的事还有关系。”
裴十柒说道:“也或许如他所说,宁寿长公主只是帮着瑞王哄骗皇帝。”
“宁寿长公主在皇帝心里的位置举足轻重,若无宁寿长公主,我父皇也拿不下这皇位,所以她如今手上有实权有人脉,父皇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她那是十分上心和尊敬,她说一句话比旁人说十句都惯用。”
“不论她究竟帮瑞王什么,只要她也参与了害苏家的事,那我便记恨上她了。”
薛骋问:“这里的尸身要不要收拾一下。”
“留着吧,他们既然那样害怕苏家余孽,不如就让他们知道,哪怕苏家人真的成了余孽,也是他们算计不得的存在。”
看着说这话的裴十柒,薛骋恍惚间从她的身上瞧出了苏绽青的影子。
可惜,人死不能复生,苏绽青是他亲手埋葬的,怎会还活在这世上。
“你说这话,我真好奇你与苏家是何关系。能在他们被抄家灭族后还帮忙报仇的人,对苏家的感情一定很深。”
这话让裴十柒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能含糊着说:“苏家在我心里,是比较特殊的存在。”
天蒙蒙亮时,裴十柒与薛骋混入进城的人群中,到达城内后先是找了间小摊吃了碗馄饨,正要分开时,忽然听见街上一阵喧闹。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的走向说话的人。
只听几人正议论着,原来就在昨夜,马月慈被喜轿抬到了言家去,她本人脸上的伤还未好,马家许是觉得她丢人,不想让她在家中耽误名声,便趁着天刚黑,将她抬去了言家。
说话的人还提到了言鸿泽那未进门便挺着肚子的外室,说马月慈的父亲马赋财呵斥了言鸿泽,要求他必须对马月慈好,否则就将他怎么怎么样。
最重要的是,为了补偿马月慈被毁容,言鸿泽不可纳妾,只能对马月慈一心一意。
这是马赋财这个做父亲的,能给的最大让步。
裴十柒心里明白,马赋财既然如此心疼女儿,又怎会舍得把她嫁给言鸿泽?
言鸿泽做人有问题,人品有瑕疵,又间接害了马月慈毁容,按理说家世显赫的马家不应该同意马月慈再嫁,能在傍晚时分给马月慈抬到言家,显然不是马赋财的主意。
马家真正能拿主意的,除了马赋祥,便是马皇后。
薛骋站在墙边,看着那群凑热闹的人说:“这是为了堵言家的嘴,也是苏云蓝的催命符。”
“这样一来,苏云蓝是非死不可,没人救得了她。”裴十柒说道:“倒是那马月慈,这一辈子都抬不起头了,成为了马家的一枚棋子,或者可以说是皇后的一枚棋子。”
“今天或许可以去言家凑个热闹。”
裴十柒转头看向薛骋,感叹二人的心有灵犀:“苏云蓝可以死,纵然你我无法亲手杀了她,也要看着她被别人杀。”
薛骋面无表情,眼神有些忧伤:“我看不得这个,热闹你自己凑吧,万事小心。”
对于害苏家的恶人,别说是看着她被杀,薛骋恨不能亲手杀了她。
可那是苏绽青的亲妹妹啊,他担心自己那么做了,苏绽青在九泉之下会怪罪他。
“看热闹可以,不过我要先回去补个觉。”裴十柒打了个哈欠:“困的厉害,你也回去好好休息吧。”
与薛骋分别后,裴十柒翻墙进了梁国公府,踏着清晨的炊烟翻窗进了房间。
流萤这会儿正眯着,听见响动瞬间睁开眼来,以为是有人在外头。当她看清来人是裴十柒后,这颗心瞬间放下。
“姑娘,您可算是回来了,可担心坏婢子了。”流萤的语气有些怪罪:“下一次万不可这样了,姑娘家三更半夜独自出去,实在是太危险了。”
裴十柒知道流萤这是在担心自己,边换衣裳边说:“下一次我尽量不再让你担心了,这次是我的不对。”
“姑娘还知道自己做的不对。”流萤这一宿醒了多次,有些不太精神,肿着脸说:“姑娘不是怕旁人知道您离开会怪罪婢子,而是怕姑娘在外头遇见什么歹人,世道乱的很,姑娘要以小心为主。”
“知道了。”裴十柒将脱下的衣裳递给了流萤:“这身衣裳拿去处理了吧。”
衣裳上面有着明显的血迹,流萤觉得这身衣裳拿在手中分量有些沉甸甸的。
她家姑娘每日究竟在做什么?
衣裳被烧掉以后,流萤再返回屋中,发现自家姑娘已经睡着了。绣着花样的床帐子被放下一半,流萤将床帐子放好,关了窗子和门保持安静,自己则坐在一旁绣手帕。
霁月居中岁月静好,而言家此刻却闹翻了天。
苏云蓝三日之期已到,今日便是她的忌日。
马月慈脸上戴着厚重的纱布,里头涂着药膏,离老远便能闻见她冲天的药气。
只可惜,再重的草药也无法为她的心情消火。
知道今日自己在劫难逃,苏云蓝哭求着言鸿泽,求他放自己一条生路,甚至说出了只要让自己活,她可以永远不见言鸿泽,也不见孩子,离开京城再也不回来。
但这说辞对言鸿泽来说没有用处,毕竟想要苏云蓝死的不是他,是瑞王和马皇后,他要交差才是。
昨晚马月慈能嫁进来,言家人也没想到,甚至没来得及布置什么,只是草草的一家人吃了口饭,连亲朋好友都没找,这亲结的实在敷衍。
有了昨晚的事,言鸿泽也看出了马皇后及马家人的意思,明摆着这就是拿马月慈堵他们的口,让苏云蓝马上离开人世,确保陷害苏冶的事不会东窗事发。
既然马家人都不重视马月慈,那他也不必要多敬重马月慈,只是这辈子不可纳妾这一点,言鸿泽实在是无法接受。
因此一大早上,他对马月慈也没什么好脸色。
“昨晚你没宿在我房中,难不成是看苏氏那个贱人了?”马月慈歇斯底里的问他:“那小贱人究竟哪里比我好?她可是罪臣之女!叔父和皇后要她马上死,你忘了吗!”
言鸿泽强迫自己面对着她毁了容的脸,耐着性子劝:“我今日会让她死的,你急什么。”
“眼下已经是早上了,你还要拖到什么时候?”马月慈趾高气扬的说:“难不成那你是不将我们马家放在眼里吗?”
“我哪敢不把马家放在眼里。”
马月慈冷哼一声:“我奉劝你别同我马家人耍花招,杀了苏云蓝也好,日后不纳妾也罢,这都是你应该做的。”
听到这儿言鸿泽就有些忍不了了。
他回怼道:“你父亲十三位妾室,你叔父六位妾室,个个都纳妾,凭什么不准我纳妾。”
马月慈冷笑质问:“怎的这话你今日敢与我说,昨晚不敢同我父亲说?三日回门时我若是将你这套说辞说给我父亲听,他当场就会揍到你将这些话一个字一个字咽回去!别以为我没有靠山,整个马家就是我的靠山,我因你而毁容,这是你欠我的。”
言鸿泽忍无可忍,攥着拳头冲出门去,到了外头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沾染了一身的药气,难闻的很。
苏云蓝想让言鸿泽回心转意,但她哭红了眼睛哭哑了嗓子也于事无补,这会儿正抱着自己的女儿,期盼着老天爷能够拯救她。
然而言鸿泽再进来时,还是一副铁青的面孔,似是想当场杀了她。
“鸿泽,我求求你,我只是想留着一口气。”苏云蓝抱着孩子跪下,尊严仿佛都被她压在膝下:“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你可不能都忘了啊!”
“我没有忘。”言鸿泽伸手摸着苏云蓝的头:“可要你死的人太多了,我也无能为力。”
苏云蓝摇着头:“你有办法的,鸿泽你一定有办法的,我相信你。只要你不杀我,怎样都好,求求你了。”
她哭的梨花带雨,但言鸿泽却半点不心软。
他知道,自己若心软了,便是将刀子抵在喉咙前,随时都会丧命。
“我能为你做的不多,我也感激你为我生下一个女儿,所以我准你可以过了晌午再死。”言鸿泽转过身去:“你再多看一眼孩子吧。”
苏云蓝要死,孩子也不能活着。
那是罪臣的血脉,他有这样的女儿,日后也终归是个祸害。
与其让孩子小事毫不懂事的离开,总好过长大了被瑞王等人杀死。
言鸿泽走后,苏云蓝抚着胸口,哭的以无了动静。
她是真真切切的后悔了。
当初她对言鸿泽一见倾心,后来得知自己的姐姐苏绽青和言鸿泽定了亲事后,苏云蓝有找苏绽青和苏冶摊牌的冲动,想让他们父女将这个机会让给自己。
苏绽青与言鸿泽是一起长大的情分,是青梅竹马,她与言鸿泽又何尝不是?
可那时的她不知言鸿泽的心意,怕自己一腔情意付之东流,所以迟迟不愿开口。
后来言鸿泽找上了她,告诉她自己对她是情根深种,苏云蓝乐的好几夜没睡好,想着自己与心爱之人乃两情相悦,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加美好的事。
只可惜啊,中间横着个苏冶,更是横了个苏绽青。
像这样好的亲事,只能由苏绽青这个嫡女嫁,哪里能轮得上她这个庶出的女儿。
也正因如此,与言鸿泽在外私会两次,又经常听他蛊惑,苏云蓝起了心思,最终同意帮助言鸿泽害自己的母家,只为了能够在事成之后,与言鸿泽长长久久的相守。
一年前的事犹如一场梦,在苏云蓝的眼前瞬间滑走,快到苏云蓝伸手去抓,却只能抓到一场空。
若是再有一次这样的机会,她不会对那样的男子再动心,更不会为了这样一个欺骗自己的人渣,害了自己的一家。
抱起一直啼哭的孩子,苏云蓝心里悔的厉害,轻轻的拍着她的身子,泪眼婆娑的说:“闺女啊,母亲错了,可母亲也不知怎么办,母亲向一走了之,到九泉之下向你的外祖父和姨母们赔罪,可我哪里敢呢?况且独留你一人在这世上,我哪里放得下心?马氏那贱人恨我入骨,她只能磋磨你,不会善待你啊。”
孩子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哭声更大,将苏云蓝的抽泣完全盖住。
才短短几日,苏云蓝便成长了许多。
她从前只一心一意的对待言鸿泽,也认为对方是如自己一般对待她的,大彻大悟一场,如今她唯一的奢望,竟然只是留下她一条命。
或许这个结局,早在她决定帮助言鸿泽害自家人开始,便结下了果。
一觉睡到快下午,裴十柒迷迷糊糊的醒过来,先前脑子还有些糊涂,只隐约记得有什么事要走,好半晌才清醒过来,瞬间坐起了身子:“画屏,伺候我穿衣。”
穿戴好后,裴十柒马不停蹄的赶往言家,趁着小巷子中隐蔽,翻墙而入,摸索着寻找苏云蓝。
她与言鸿泽一同长大,这院子她来往多次,就是闭着眼都不会撞墙。
但她并不知苏云蓝住在何处,好在她碰见了言鸿泽。
只见言鸿泽快步走在前头,后头的小厮捧着个方盘,方盘上盖着一块白布,白布下头隐隐约约显现出一些轮廓。
裴十柒定睛一瞧,那东西似乎是手指粗的麻绳。
跟着言鸿泽,裴十柒来到了苏云蓝住的院子,只见言鸿泽一进门,苏云蓝的哭声更大的两分,求饶道:“鸿泽,看在我给你生下孩子的份儿上,你就不能饶我一命吗!”
言鸿泽的眼神之中并无悲痛。
若说之前他对苏云蓝还有两分感情,如今这两分感情也被磨干净了,剩下的就是盼着苏云蓝赶快死,因为他已经被苏云蓝害的太惨了。
于是,在苏云蓝临死前,他还怀着报复心理说:“你给我生下孩子也改变不了你要死的事实,同你说句实心话,这孩子也是万万留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