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您这是在说什么?”银烛有些害怕,赶忙将头低了下去。
她方才那一瞬间惊愕的表情被裴十柒抓了个正着。
裴十柒收回自己的脚,平静的说道:“金环想要暗害国公府,放了些脏东西想要让父亲获罪,我们裴家全家被株连,我已经问清楚了,是你们背后的人指使她这样做的。”
银烛将头埋的很低,一时间没说话。
她是这几个一等婢女里年岁最大的一个,平日里也最是老成话少,裴十柒万万没想到她竟然会这样。
见她不出声,裴十柒继续说:“我打算饶了金环一命。”
银烛闻言,轻轻的叹了口气:“金环是个可怜的,她刚刚到的时候,因为害怕整宿整宿睡不着觉。”
既然裴十柒什么都知道,那也没什么可瞒着她的了。
银烛跪的端正,却依旧不敢抬头。
裴十柒说:“我明白你是身不由己,才来到国公府伺候,我也明白你身背任务,可我现在想要你一句实话,你伺候我这些日子,我对你是不舍的。”
“姑娘想如何处置婢子都好。”银烛的语气也难得的平静,话说开了便不再有惊慌:“千错万错都是婢子的错,但婢子自打伺候您以来,从未想过要害您,姑娘率性正直,婢子不忍。”
“别人进了府都会被送到男主人房中,怎么你来了我院子里?”
这是裴十柒不理解的地方。
金环闻言,忽然微微抖动着肩膀,苦笑了一下:“婢子看着忆甜那样可爱,心里十分思念自己的女儿。”
这句话,让裴十柒瞬间后脊发麻,几乎是一瞬间站了起来:“所以你主动告诉说想要照顾忆甜,是因为你生下了一个女儿?”
金环任命般的点了点头:“婢子早年间的确生了一个女儿,那时婢子才十三岁,后来因为人手不够,婢子被打发到梁国公府来,想来金环也告诉姑娘我们这些人的使命是什么了,我生过孩子,自然无法给男主子做妾室,那人便吩咐婢子到姑娘院里,知道姑娘受父兄疼爱,想必会知道些什么。”
裴十柒扶着床框慢慢的坐了下来:“孩子的父亲是谁?孩子如今又在哪里?”
她没想到,问出这句话后,银烛忽然哭了起来。
眼泪大颗大颗的滚落,砸在地上,似乎是在诉说着她痛苦的从前。
“婢子十二岁便离开那院子了,被葛叔送到了青楼里,当时青楼中没有像婢子这样小的,葛叔让我多和官员接触,能打探到什么就打探到什么。一年后婢子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却压根不知这孩子的父亲是谁!婢子不想让女儿出生后也走我的老路,所以想着夜里逃出青楼去,谁知被人捉住,孩子也被夺走。”
“当时你可才十二岁!”裴十柒闻听此言,只觉一股血冲到头顶,气愤道:“他们这些人,根本不配为人!”
银烛抬起手,用袖子擦了擦眼泪:“他们不敢让婢子继续待在青楼,担心婢子会说出什么让那些官员发觉,所以这才把婢子弄来了这儿,伺候姑娘不会引起外人注意,至于那个孩子,婢子再没见过,现在大概六七岁了吧。”
有孩子作为把柄被攥在手上,银烛压根不能透气,只能如提线木偶一样被人操控着,想死都不能够。
裴十柒觉得这些姑娘实在是可怜,叹了口气后将银烛扶了起来:“那你说说,来到了国公府后,你都做了什么?”
银烛轻轻的摇了摇头:“婢子什么也没做,因为国公爷鲜少和姑娘提及朝政,往日国公爷和两位公子皆行为正派,没被婢子抓住任何事情,那背后之人只说有机会叫婢子伺机而动,这几年过去,估计也不会注意婢子了。”
可从前梁国公府风平浪静,如今却是不同了,他们想要害梁国公府,银烛这把暗刃他们自然要用。
“金环在我父亲的房中藏了东西,你可有再藏些什么?”
银烛又摇了摇头:“葛叔派人联系了婢子,要在半月后有人搜家时,站出来指认国公爷与罪臣交往甚密,之后便没别的了。”
“你方才说的那个葛叔,就是你们幼时一直管着你们的人吧。”
“姑娘说的对,那男人究竟叫什么我们都不知道,只知道他姓葛,来往的人都称呼他为葛叔。”
裴十柒点了点头:“他长什么模样?你现在可以找到他吗?”
“他的左手虎口处有一道疤,长相普通,不过婢子也和他许多年未见了,现在变样了没有也不知晓,压根找不到他。”
“那他是怎么和你联络的?”
银烛抬起头来,指着外头说:“如果葛叔想联络我们,会在院内的树上系一个香囊,里头就是内容。”
“我知道了。”裴十柒沉默了片刻:“你是个可怜人,但你终归与我为敌了。”
银烛心里一颤,马上跪了下来,痛哭道:“姑娘,婢子知错!您要杀了婢子也好,要把婢子赶出去也好,可婢子求求您,看在幼女无辜的份儿上,不要让外人知晓,否则婢子的女儿一定会不得好死的。”
“你怎么就能肯定孩子如今一定活着?”裴十柒走到桌前,一拍桌子说:“难不成我要为了那个素未谋面过的孩子,容你一直待在我身边?”
银烛以为裴十柒要将她处置了,跪着蹭到了裴十柒的面前,紧紧的抓着她的裙摆哭道:“姑娘,在霁月居伺候的这几年,是婢子这二十年的人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时光了,婢子对不住姑娘,活该被千刀万剐!可婢子知晓您是善良的人,当初看忆甜可怜都能抱回来抚养,婢子只求您不要让外人发觉,哪怕给婢子赶去柴房锁上,让婢子一辈子被困在柴房里不得出来,只要能护着孩子长大,婢子心甘情愿。”
她这样一说,裴十柒没了脾气,冷着脸将银烛扶了起来。
“你可真是缺心眼!”裴十柒坐在了椅子上:“我需要查那个葛叔的全部事,既然你知晓的不多,那就帮我个忙。”
银烛隐约猜到裴十柒要她帮的是什么忙,但她还是询问了。
“我不清楚这几日还会不会有人往树上系香囊,但距离我父亲被陷害还有不到半月,他一定还会再来一趟,告知你更多隐秘消息,所以你要看住那棵树,万万不能叫人逃了!”裴十柒说:“只要你能做到这件事,你依旧是我霁月居的一等丫头,那个金环我也不杀,她的功夫不弱,留在我身边也有点用处。”
听她这样说,银烛顿时笑了,悲凉的扬起嘴角:“谢姑娘成全!”
外头传来了敲门声,流萤在外说有事要告知裴十柒,裴十柒看了银烛一眼,银烛明白了她的意思,赶忙将泪痕擦拭干净,端了洗脚水出去了。
流萤与银烛擦身而过,注意到了银烛的不对劲,但她也未多想,同屋内的裴十柒说道:“姑娘,朱家派人传来消息,说去新兵营送信的已经到了。”
“是什么人去送的?可有回信?”
流萤递来了一封信:“是朱家的二公子亲自去的,拿回了这封信。”
裴十柒将信拆开,认出了梁国公的字迹。
知晓此事,梁国公也很惊讶,但建阳帝下令让他好生巡视,出一点问题拿他是问,因此他还不便回来。倒是与他相见恨晚的三皇子薛骋,得知这件事后打算明日便回来。
西郊大营中,梁国公沉着一张脸,和薛骋在一起讨论究竟是谁要这么做。
宁寿长公主?瑞王?还是马皇后?
他裴家在京城没什么有深仇大恨的人家,他虽是一等公爵,但建阳帝重文轻武,平日里对他难有一个笑脸,害他的人究竟是图什么?
不过薛骋却想起了什么,在旁边悠悠说道:“当年苏冶苏大将军也没什么仇家,不也依旧被陷害,全家因此惨死,苏家人无一生还。”
梁国公听见这话喉头一紧,下意识的看了看左右,确认帐中没有别人,低声道:“此事的蹊跷你我心里都有数,但不要轻易出口。”
“国公爷您闭口不言,不还是被人盯上了吗?那害您的人,估计是想让您走苏大将军的老路。”
梁国公捏住了拳头:“苏家血流成河,男丁死了个干净,女眷也都死在流放路上,朝中知情大臣都被封了口不准说话,这样的惨剧难道还想让我梁国公府尝一遍吗!若让我知晓那作恶多端的小兔崽子是谁,我扒了他的皮!”
“令郎将这件事传信给我们,就是想让国公爷能提前做个准备,我们不在京中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不小的变化,您要早做准备才是。”
薛骋这话让梁国公恢复了一些理智:“他们想要陷害微臣,无非是想用覃轮下手,我们虽知这蔺如风并非真正的覃轮,但别人不清楚,若想跨过这灭顶之灾,便要从蔺如风的身上下手。”
“我若是猜的不错,等不了几天,蔺如风便要在新兵营中闹事了,而且闹出的事只会大不会小,甚至是轰动整个京城的那种,才能将梁国公您彻底的拉进去。”
“不然微臣现在就去宰了蔺如风,没了他做导火线,那帮人可消停了吧!”
薛骋淡淡的摇了摇头:“没有蔺如风,还会有张如风白如风,他们既然已经开始害你,便不会轻易收手。”
梁国公只觉懊恼,往日里杀伐果断的他,今日却仿佛被束缚住了手脚。
薛骋说:“这段时日,您只需要盯死蔺如风,容我回去替您找找证据,可证明您的清白。只是想证明蔺如风并非覃轮是有难度的,毕竟京中已经传开了,就等着蔺如风闹事做实国公爷身上的罪,如果蔺如风这会儿死了,有心之人也会用此事大做文章。”
“三皇子,那您说微臣该怎么办?什么以静制动,微臣等不及了!”
梁国公实在挂念家里的三个孩子,还有裴家几代的脸面名声。
薛骋思考了许久:“现在看来,此事暂时无法可解,毕竟蔺如风在新兵营张扬了这段日子,没人不知他的存在,他的功夫也不弱,想无声无息的将他除去并不容易,旁人多少会注意的。倒不如借由他的存在,谋划另一件事,让他成为我们的棋子。”
此时的蔺如风,正坐在窗前,用一块帕子轻轻的擦拭着自己手里的刀。
窗外的月亮很圆,快中秋了,不由让他又想起了覃轮。
他的哥哥虽然干了许多见不得人的勾当,但自小对他便很好,只可惜为别人办事丢了性命。
查到他哥哥并且监斩的,就是苏冶!
苏冶死时,他连着庆祝了好几日,可他没想到的是,自己也走了哥哥的老路,被人所玩弄在股掌之间,只能为了别人做事。
这样也好,那些人对不住他的哥哥,他也没必要留着他们的性命!
天刚刚亮起,薛骋跨上了马背,回到了京城,趁着无人注意,翻进了裴十柒的院子。m.qqxsnew
从裴十柒的口中,他才知道还有这么个组织的存在,而且藏在梁国公房中的假证也均被发现,算是把裴家从鬼门关拽回了一步。
“若是那葛叔的人会在夜里进到霁月居来,你何不将他扣下来?”
裴十柒淡淡一笑:“你能想到的事,我也想到了,只是昨晚他人没来,不知哪一天会来。”
薛骋与她将了覃轮和蔺如风的事,这勾起了裴十柒的记忆。
从前她父亲查到了覃轮的蛛丝马迹,暗中报给建阳帝,这才将覃轮抓捕归案,后来还做了监斩官,眼睁睁的看着覃轮被斩首。
覃轮死后没几天,就有一个人对她下手,差一点被他得了手。
裴十柒没看见那人的正脸,但她看见了那双眼睛,与覃轮很像。
或许那人就是蔺如风,他早就想报复苏家了,为他的哥哥报仇。
“蔺如风想害苏家有迹可循,但他为何要害我们国公府?他哥哥被处死时,我父亲人都不在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