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定会去!”
同样的话,在乾清殿里响起。李东阳垂眉低首,恭敬的向皇帝说道。
弘治帝哦了一声,不置可否的道:“何以见得?那小子可谓胆大包天,却不是个没脑子的。”
李东阳呵呵一笑,点头道:“正如陛下所言,苏讷言年纪虽小,却是算计精深,连老臣都从不敢小觑与他。但也正是如此,老臣才料定他必去。”
这话一出,大殿上侍立着的英国公脸色微微一变,霍然抬头看了李东阳一眼。其他人也都是有若有所思之色。
李东阳号称李谋,向来以多智著称。能让这位以多智著称的内阁辅臣,自称不敢小觑,这得是多高的评价了?
但问题也正在这里。倘若是一个四五十岁的人得到李东阳这个评价,当然是一种极高的赞誉。可苏默才不过区区十六岁而已。若是一个连成年都算不上的孩子,就让一朝首辅对其心机忌惮,这很难说是一种赞誉,而是一种捧杀了。
偏偏这种手段让人又无可挑剔,谁也说不出什么来。英国公和定国公二人相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无奈。但无奈的同时,也都兴起一股愤怒。
你一个堂堂大学士、当朝的内阁大臣,何以对一个孩子竟下此手段?李宾之,这实在是太过了!
弘治帝眯着眼没说话,仿佛对此毫无所觉,只是静静的等着下文。
李东阳目光微扫,将所有人的神情都尽收眼底,心下暗暗冷笑不已。低着的头的眼中,却闪过一抹极悲痛的神色。
他又何尝不知今番出手实在太落身份?可为了自己那可怜的孩儿,却终是要有个交代的。
眼下只打个伏笔,你们便接受不了吗?哼,这才是开始,咱们且行且看吧。
“前番草原大乱,不但涉及整个漠南漠北,甚至连罗刹国都被卷入其中。这般乱局,对各方都极为不利,但唯独对我大明却是最为有利。而作为整个乱局的殆始发者,苏副使实是令其等恨不得杀而后快。
这种情形下,若是只凭着一个我朝钦差使臣的身份,很难保全自身。而寻机拿住人质,虽稍嫌无赖,却正是一步绝好妙棋。
是以,老臣以为,若是没有拿住蒙古王子事,或许苏副使还不一定敢往王庭走一遭。但如今有了凭仗,那便再也没有比此时更好的机会了。
以苏副使的能力,臣当先在此恭贺陛下,此番使蒙古,必能马到功成。”
他侃侃而谈,言语间全是对苏默满满的赞誉。若是不知道内情的,定要以为这老少二人为忘年交了。
弘治帝笑着点点头,眼中却有一抹莫名的光芒一闪而逝。嘴上又问道:“那前番卿等所定,联姻蒙古公主之事,是否要有变化?”
李东阳摇头道:“不必,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两条腿走路总是比一条腿要稳定些。苏副使那边固然能做到最好,那便是再好没有了。而联姻之策,既不会影响苏副使的发挥,或许还能成为其一个有力的补充。”
弘治帝便点点头不说话了,眼神却瞄了旁边的英国公等人一人。
今个儿这番小朝会,本就是英国公听闻了苏默再次出现,连破蒙古大军,还抓了包括二王子乌鲁斯博罗特,以及三军主将粘罕帖木儿在内的大批蒙古俘虏的消息,这才来求见皇帝的。
前番苏默诡异的失踪,让老国公又是焦急又是担忧,尤其是义弟苏宏的离去,更让他惭愧不已,深感大失颜面。义弟千里迢迢而来,以两家先祖的交情,只求了自己对苏默照顾一二的要求,结果以他堂堂国公之尊,最终却演变这么个结果,英国公简直就差钻地缝了。
这次一听说苏默的消息,而且又是这么劲爆的一个消息,他当即反应过来,这事儿一个操作不好,怕是小苏默要有大麻烦了。不用别的,只要有人借此提个擅起边衅的罪名,那便一切都不好说了。
是以,老国公干脆便抢先一步,直接先一步过来给自家侄儿站台,提前堵住所有人的嘴再说。
结果便是皇帝听了他的言词后,当即便招几位朝臣共议此事。但让英国公没想到的是,李东阳根本没给任何人机会,直接先给此事下了定义。但虽然是平复了英国公忧虑的隐患,但却埋下了更隐晦的杀着。此中结果究竟会如何发展,实在是未可知了。
他这里正患得患失之际,忽然感到衣袖被人扯住,扭头看去,却见定国公正朝自己使眼色。
微微一愣后,猛然醒悟过来。偷眼觑去,果然见弘治帝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看过来,眼中意味难明而又深邃。
英国公心中微微一沉,但随即转了转眼珠,抱拳拱手道:“陛下,李大学士讲的那些什么这计那计的,老臣是不懂的。老臣只知道,此番一战,老臣那侄儿浴血艰辛,卧冰抱雪,一战先擒敌酋,再战大破万骑,当称的上我朝土木堡以来的不世奇功啊。
此既是将士用命、报效君恩之举,然又何尝不是陛下慧眼识珠、捡拔良才所致?
臣以为,别的且不说,单就此功而论,便当为陛下贺、为社稷贺、为万民贺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话一出,堂上所有人都忍不住转头,暗暗大骂这老东西无耻之尤。好歹你也是个当朝一品的国公爷啊,这么毫不掩饰的*裸的拍皇帝马屁真的好吗?节操呢?下限呢?你们武勋们的傲气呢?
你大爷的,你个老东西不但自己不要脸了不说,竟然还大言不惭的妄图给你那侄儿扣上个盖世奇功的帽子,这真真是得寸进尺、呲鼻子上脸了啊。
弘治帝也是微楞,但随即呵呵轻笑起来,目光瞟了李东阳一眼,饶有趣味的笑道:“那依老国公之见,朕是不是该赏些什么啊?哦,诸位臣工也都说说,有过必罚、有功当赏,朕可不想落下个赏罚不明的昏君头衔啊。”
这话一出,众人哪还敢再无动于衷,纷纷躬身拜倒,齐声道:“臣等不敢,臣等有罪。”
弘治帝哈哈一笑,大袖一挥令众人起身,目光在众人身上一转,看向英国公道:“便英国公先说说吧,你既然为苏默请功,那当如何封赏?”
英国公抱拳一揖,随即起身一本正经的道:“陛下差矣,赏功罚过,皆有定律,岂是臣所能置喙的。自当有兵部清算司按律执行才是。”
大殿中,兵部尚书马文升当即就一哆嗦,好悬没张口大骂出来。你们两方斗法,何以要拉老夫下水?这郁闷个天的,真是没事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啊。
老头儿心中嘀咕,上面弘治帝却哦了一声,目光转了过来,温言道:“马爱卿,如此,便请你说说吧。”
马文升这个隔恙啊,可是皇帝问话又不能不答。微微沉吟了一下,也懒得再去多计量,当即抱拳禀道:“我朝军功,临阵斩十级者,即可晋升一级;擒、斩敌酋万人将以上,当可封爵。若以此而论,此番苏副使之功,当封千户以上侯爵。然具体数目,须陛下定夺。”
老头儿一板一眼,犹如背书一般说完,便躬身一揖退了回去。爱谁谁去,既然非要老子说话,老子便按律而告。至于执行不执行,又或怎么执行,请了,那不该是老夫该管的,陛下您自己玩吧。
弘治帝有些傻眼,哭笑不得的瞪了这老家伙一眼,却也只能悻悻的点点头。
这马文升乃是景泰二年的进士,先从御史干起,一路积功到眼下的兵部尚书。至此今日,已然是历经四朝的元老,德高望重,也最是老而弥辣、刚硬耿介。
这么一个老资历,他要是铁了心不给面子,饶是弘治帝也拿他没办法。只是封侯……弘治帝砸吧砸吧嘴儿,不由的一阵苦涩。
那苏默本就是自己当时一时兴起,又想着照顾英国公的情绪,这才超级拔擢,以传奉官的方式举拔为钦差使者的。因此,朝中朝外,不知被多少人诟病,甚至还有人明言自己这个皇帝要开始昏聩了,担心自己要行前朝先帝事。
如果这次再来个封侯,弘治帝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那将会是个什么样的场面。
他方才点名马文升的本意,原是希望他能领悟自己的意思,随便打个哈哈将问题转给内阁或是干脆驳斥回英国公都行。可谁曾想,这老东西竟是直接将皮球给踢了回来,让他这个天子可坐蜡了。
“马老尚书果然是公正之人,真乃我朝楷模啊。”不等他想出应付的言语,那边英国公张懋又跳了出来,满脸激动的挑着大拇指大声赞道。
弘治帝顿时脑门一黑,好悬没气出个好歹来。这老杀才,怎么哪儿都有你呢?你不是说不插手吗?这尼玛又迫不及待的跳出来是几个意思?
马文升说了什么吗?那不过是照本宣科的说了军功律法而已,你他大爷的激动个毛线啊!
弘治帝心里恼火,偏又拿这老滚刀肉没法儿。这下便是再想找借口也不可得了。没听那老杀才都说了嘛,马文升口述的军功律法便是公正,自己要是不按律封赏,岂不就是说他这个皇帝不公正了?
这个老杀才!弘治帝恨恨的瞪他一眼,很想过去掐死他。英国公却一脸的无辜,好像完全没意识到任何不妥似的。这把皇帝憋得。
“咳咳。”这个时候,从头到尾没出声的刘健忽然轻咳了两声,顿时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弘治帝心中大喜,急忙期盼的看过去。
刘健也是无奈了。他虽然生性耿介,但却不代表他是傻子。自家老友李东阳和英国公之间的争斗,他自然是再明白不过了。也正是因此,他才一直克制着,不愿搀和其中。说到家,两人相争不过只是为了一个小儿,终归影响不到国家大局。否则,无论是哪一方,也休想让他轻易放过。
但是到了此刻,眼见皇帝被挤兑到墙角了都,却让老刘健看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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