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了一个故事。
沈雪说,她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长大,父亲是镇里中学的数学老师,母亲是全职的家庭主妇。可以说,她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中规中矩,学习成绩无论在小学、初中还是高中也一直都是名列前茅。
她原本以为自己的人生会一成不变的进行下去,平稳的大学毕业,找到一个靠谱的男朋友,然后结婚、生子,将接下来的生命全部倾注在孩子的身上。
然而她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在江城的某个大学里面,遇见那个男人。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个男人抱着吉他孤独的坐在校园的梧桐树下,阳光透过树叶洒在他柔软的头发上。他轻轻拨弄着琴弦,眉眼透着一种纤尘不染的感觉。那一刻沈雪不敢出声,害怕惊动到他。
从未有过心动的感觉,沈雪在那一刻彻底沦陷,心中决堤的情感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她发现那个男人总会在下午一点出现在梧桐树下,两点的时候则会离去。无论是春、夏还是秋,男人始终都在,仿佛只有怀中的琴才是他的朋友,他的骨子里,透着一种孤独。
像是童话故事那般,公主总有一天会和王子相遇。
终于有一天,沈雪鼓起了勇气,她来到那个男人的身边,故作轻松的说:“你弹得爱的罗曼史真好听。”
男人笑了,他的笑脸仿佛能让梧桐树开出花朵,他说:“你也喜欢音乐?”
沈雪说:“嗯……我喜欢听歌,也喜欢吉他……”
说完这句话,她的脸突然变红,纠结的说道:“你……能不能教我弹吉他啊……我偷偷看你弹吉他已经好久了……”
男人笑道:“可我弹得是乌克丽丽啊。”
第一次的对话,竟然出现了这样尴尬的场景。
男人认真的说道:“吉他是六弦琴,乌克丽丽是四弦琴,而且吉他比较大,音域也比较广。不过我的确会弹吉他,你想学的话我可以教你。”
当沈雪回忆到这里的时候,连我也忍不住笑出了声。不是嘲笑,而是对青春岁月的一种缅怀,原来那时候的无知,会成为未来开心的理由。
沈雪说,她那时候尴尬的连手都不知道应该放到哪里。幸运的是,男人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邀请沈雪坐在他身边的梧桐树下。
沈雪问,你为什么要每天来这里练琴?
男人说,是为了弹给一个姑娘听。
那一刻,沈雪无比期盼男人说的姑娘会是自己。
可她知道,并不是。
梧桐树距离宿舍有一段距离,是一个偏僻的好地方,偶尔会有情侣在这里约会。她想男人之所以会选择来到这里练琴,应该是害怕打扰到别人吧。
直到后来有一天,她发现男人弹琴的时候总会看向远方。于是她踮起脚尖,目光穿过树林,来到了远处,看到了一扇窗。
那是女生宿舍。
原来就像是少女怀春一般,男人其实也有了自己喜欢的人。
可是沈雪不愿就此放弃,她仍然每天来到这里倾听男人指间流淌的旋律。一个人弹,一个人听,仿佛天作之合。
春天的时候,他的旋律就像是春风,虽然有些凛冽,但却能够唤醒心灵。
夏天的时候,他的旋律就像是溪水,潺潺流动,心中一片清凉。
秋天的时候,他突然不弹琴了,梧桐叶子摇摇晃晃的落在他的身上。
他说,音乐就像是一场梦,结果到了秋天却没有结果。
沈雪知道,男人马上就要毕业了,现在让他感到忧愁的,是毕业之后的工作问题,还有远方始终没有回音的女生。
沈雪说,只要坚持,总会有结果的。
男人说,他一定会一直坚持下去的,而且他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流浪歌手。他打算毕业之后去全国各地流浪,把好听的旋律弹给每一个人。
沈雪已经说不清当时的心情,她惧怕分离,却又不想阻止男人追逐自己的梦,于是她只能说,那你还会回来吗?
男人说,等到一个冬天,他就会回来,为她在雪中弹奏一曲。
故事讲到这里,沈雪的眼中已经满是热泪。她的青春和爱情就像是冬天的一片雪花,为了某个人始终没有落下,因为她只想为那个人绽放自己的美丽。
可是到了冬天离去的时候,她的青春与爱,随之无处安放。
沈雪说,她等了五个冬天。每当冬天到来,她就会回到校园里,坐在梧桐树下,一边看着雪花,一边等待那个人的归来。
有人问她,值得吗?只为了一个认识不久的男人?
可她觉得值得,她觉得自己活了二十年,从来没有为某个人生出过这样强烈的愿望。那个男人代表着她的梦,她不想承认,生活真的只能平平淡淡的过。
后来,她等得无聊了,就开始堆雪人,滚雪球。
雪球越来越大,双手越来越凉。
我能够理解她的心情,对于现代很多年轻人来说,生活早已没了盼头。吃、喝、玩、乐,似乎已经占据了全部。
所以人们需要一个“梦”,以此来维持自己生活的意义。
沈雪的心病在于,用情至深。
我看着泣不成声的沈雪,说道:“你等了他五年,可是他没有回来,所以现在你害怕雪花,害怕冬天。你害怕你等待的第六个年头,依然不会有结果。”
沈雪的眼睛轻轻看了催眠室一下,叹道:“我知道,不会有结果的。”
我轻声说:“或许会有?或许你还认为会有?”
她沉默不语。
“如果真的心死了,又怎么会在意冬天的到来?你说自己害怕寒冬,但其实从他离开以后,你的每一天都是冬天。你会在天气温凉的时候就穿上羽绒服,你会不敢看雪,你害怕自己的期望一次又一次的变成失望,可你还是忍不住给自己希望。”
沈雪深深呼吸,问我说:“医生,我还有救吗?”
我说:“情感问题,每个人都会有。”
她说:“我现在一做梦就是下雪天,冷的没有一点知觉,我就痴痴望着一个方向,可他就是不回来。”
我说:“其实,你更应该考虑的问题是,如果他真的回来了,你又会怎么对待他呢?”
沈雪忽然陷入了纠结之中。
……
苏郁听到了另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和沈雪的故事很像,只不过主角变成了梧桐树下的男人。
男人说他的暗恋就像是冬天的雪人,一到春天就融化的惨不忍睹。
他叫江流,是江城大学有名的音乐才子,也是老师眼中的好苗子,可是谁都没有想到,他最后竟然踏上了一条流浪的道路。
大学毕业之后,江流走了许多地方,在天桥和地铁站弹过曲子,被人当成乞丐在面前扔过硬币,也被人骂过一无是处。
他安慰自己说,自己是在追梦,无愧于心。
可是,他总觉得还是少了什么。
直到有一次去了西藏,他遇见了去雪山朝圣的一群人。那些人一路走,一路叩首,衣襟、袖口、膝盖、脚上的鞋,全都肮脏不堪,包括一张张脸庞,也都混杂着红与黑的颜色。
可是那些人的眼睛,偏偏无比清澈,就像是冬天的湖面,纯粹、安详。
江流在那天收起了吉他,跟随着朝圣者的队伍一同上山,经历了无尽的疲惫,但也将心灵重新洗练了一遍。
最后,他知道自己热爱音乐,也找到了自己一直以来觉得不对的地方。
从前,江流总是以为自己弹琴是为了给那个姑娘听,可后来才知道,她压根就听不见。音符怎么可能穿得过梧桐树林,进入她的心扉?如果不是心有灵犀,那怎么可能?
但是,还有另外一个人一直陪伴在他的身边,虽然笨拙,但却简单。
沈雪菲。
江流对苏郁说,他已经找回了自己,想要让一切重新来过。五年的时间,他已经变得不一样了,他再也不会放弃沈雪菲。
说到这里的时候,江流同样泣不成声。
向来心软的苏郁却没有因此动容,她理性的问道:“所以说,你漂泊的累了,需要一个家,是吗?”
江流说:“当然不是,我这是在追逐爱情。”
与此同时,咨询室中,我也问了一个相似的问题,“沈雪,你仍然放不下,所以仍然需要他的爱,是吗?”
沈雪说:“不是,但我总会不由自主的去期望,然后却又害怕失望。”
我说:“如果想要治好你的病,只有两个选择,第一是达成你的期望,第二是让你绝望。”
她问:“达成……期望?”
我说:“就像是我刚才问过的那样,如果你真的见到了他,你会怎么做?”
沈雪想了很久,还是没有答案,她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另一边,苏郁问:“江流,如果真的让你重新遇见她,你会怎么做?”
江流说:“我会说,沈雪菲,我爱你!”
这头,我问:“我再问一个问题……你知道沈雪菲是谁吗?”
沈雪摇头说:“我不认识她。”
我叹了口气,忽然意识到了这两个人的心病从何而来。
青春时期的遗憾,在心底生根发芽,最终长成了今天的模样。
他们都忘了这世上有一个道理,叫做……开花,未必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