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安家这种正式场合吃饭与林苡仁家不一样,沿袭了爷爷还在时的规矩,长辈一桌,从以安父母的主坐,依次是其他几位长辈。
崔家在以安父亲这辈,兄弟两人,小叔家就一个女儿,与长辈们同桌的小辈,只能是成过婚的。
另外一桌就是没结婚的和更小的孩子们坐一桌。
大家都很沉默,大眼瞪小眼的尴尬。
以安如坐针毡,几年未回的家,自己似乎真的成了陌生人,即便是亲人,也存在了如此大的裂痕,且无法弥补。
她独自想着心事,看着同样尴尬的家人。
“静静你跟我出去一下。”
坐在以安对面的崔莹【崔以安的姐姐】说完便起身先出了门。
“你先吃饭,我出去一下,”以安起身对林苡仁交代着,跟随在姐姐身后出了客厅。
崔莹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步子迈的大,很快就走了去院子里的果树下。
以安日常走路就慢,现下怀着孕,又没戴眼镜,更是走的慢吞吞。
还未等她站定,便听到崔莹的大嗓门,“你几年不回来,回来了就带个人说是你的先生,这里没别人,你解释给我听!”
以安让那突如其来的声音震的有些懵,脑袋里嗡嗡响,心脏突突跳着,魂像是飞了般。
有其父必有其女,待她反应过来,脑子里蹦出来这样的念头,姐姐同父亲质问她的样子,简直是如出一辙。
她就那样怔怔的看着面前的崔莹,站了许久....
她好不容易才回拢了意识,没想清楚该从哪里说起。
已经三十来岁了,可是面对这样由内而外散发着自信和优越感的姐姐,她依然觉得自己太渺小。
那一刻...似乎像是又回到了小时候。
她拿着作业,犹豫的来回跑了三四趟,终于鼓起勇气问姐姐,崔莹三两句的话便将她堵了回去。
她不知道此时此刻姐姐的态度代表了什么,虽然她看上去比父亲有耐心些,愿意等着她想好了再回答,可是她无论如何也不愿再如以前那样。
以安站直了身体,语气平淡。
“解释?向你解释什么?是为什么我结了婚未通知家里,还是....别的什么?
这好些年,我过的怎样,你们没有关心过,所以,我和谁结婚,对你们来说也未必就是件值得与你们分享的事。
同样,你们在我最艰难的时候,是不是也像现在一样?等着我说出你们想听的所谓解释?
你和我虽然是亲生姐妹,但是你看到的世界和我完全不一样。
你眼里的父母,有求必应,给你最好的耐心,所以你阳光积极,不用去讨好谁就能拥有你想要的一切。
但是我不一样,小时候你们都出去读书,唯独留下我自己,哪怕我用连着两年的好成绩证明自己,爸爸也没有兑现他给我转学的承诺。
你们都能出去玩,换做我就是被关在家里,我挨的责骂最多,哪怕不是我的错!
姐你那个时候你在做什么呢?
你在看世界,感受来自于家庭和朋友师长对你的尊重和友好。
你知道我在干什么吗?我为了能够要来自己想要的东西在讨好所有人。
因为我也想像你一样,甚至简单的认为,只要足够优秀,我就可以获得同样的认可。
可是......无论我怎么努力,依然是什么都没有!
抛开那些没来由的偏心不说,我是个女孩子,初中了,我12岁了,12岁还在穿一条没有扣子拉链的裤子!
除了校服,就那一套衣服,可是妈妈依然不记得,那是一套根本就没有做好的衣服。
你们都住在县里,有爷爷奶奶照顾。
只有我,哪怕天冷了,我还在骑自行车几公里每天往返学校!哪怕在路上摔倒了、摔破了我还是要自己爬起来去上学,出了车祸也是自己去拆线、打针,自己在家里做吃的。
你说他们爱我,你们爱我,爱在哪里?在你们说的那些要逼死我的话里吗?
我问过妈很多次,我跟你同样都是女孩子,为什么就记得你需要有零用钱去买卫生巾买文具,跟同学出去吃饭。
我呢?我一个初中的女孩子了,一包卫生巾几块钱而已,有人理会过我吗?
只要是月经期,我就怕上学,怕出门,因为这个,我每天都要第一个到学校,最后一个走。
因为我不想要别人看到我一裤子血的样子。
五年,整整五年,我甚至恨自己是个女孩子。
经期的那一周里,我几乎听不到任何老师讲的课,因为我怕极了那些顺着凳子流到地面的血。
什么成绩不好,什么不听话,我听够了!
就为了证明不比你差,我甚至无法放过自己。
别人都说,家是最后的港湾。
我的港湾在哪里?
在我落魄时你们说的那些足矣杀死我的话里吗?
在我烧伤快死的时候还怀疑我骗你们的可笑逻辑里吗?
还是哪怕我不在你们面前,哪怕隔着十万八千里都能听到的那些咒骂里?
亲情对我而言,和你的世界差很多。
有长辈的偏见,妈妈的不闻不问,姐姐的不理解,和爸爸的打骂。
我只是碰巧被生在了这个家里,我是我自己,不是你们的谁!
我没有义务与你解释我的生活!
你们所谓的亲情不就是钱吗?谁给的钱多就是优秀就是孝顺。
现在我做到了,但是我再也没有了想回家的愿望。
我不想念你们任何一个人。
我这个女儿对于爸爸来说只是因为他生了我,出于本性有义务养大我而已。
至于活的怎样,他从来也不会关心。
就这样也挺好的,因为总牵挂你们,我能回忆起来的所有,一点快乐都没有!
崔莹!你不是我,你要是我,恐怕你早就被那些可怕的事作死了!
今天,是我最后一次回来。
所有这个家需要的东西我都可以给,没有我办不到的事情。”
以安拼命按住颤抖着手,长久的生病让她已经无法控制这样的身体反应,稍微激动一些,身体就会颤抖。
她从包里翻出一张银行卡和名片,塞进姐姐的口袋里。
“这个你收好,这是我自己挣来的钱,每一分钱都干干净净堂堂正正,一千万够你们用很久了。
我先生送来的聘礼,你们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与我一丁点关系也没有,随便你们怎么处理,分了还是扔出去,都跟我没关系。
以后有事,请联系我的助理。”
以安说完着急的转过身,抹掉眼泪,整理了心情,开门走进客厅前在脸上堆出个笑。
她唤着:“苡仁我们走吧,要处理的工作还有很多。”
林苡仁起身看向她,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却给了她一个笑容。
“爸,妈,我出差回来特别忙,后面还有几个会议要开。”以安憋出一句话,草草打了招呼,说完看向桌子,只希望父亲这个时候不要再开口骂人才好。
林苡仁对以安的父母鞠了一躬。
“岳父岳母,我们两个人这次的行程排的很满,以后有机会再来看望,各位有什么事随时可联系我,我们先走了,”说罢未做等待,走上前揽着以安出了门。
以安的两个弟弟也跟着出了门,将他们送到了院外,看着她们两人上车走远大家才回了屋。
崔父见儿子们又回了屋子,指着满递的礼品袋,语气中透着些不耐烦,“这是什么东西?刚才他说是做啥的?”
“林氏,刚才不是说了么,”崔健一屁股怼进沙发,有些不悦的回着。
而以安的小姑始终无法相信一千万做彩礼这件事,指了指桌子上的支票,问着崔父,“大哥,这支票准备怎么办?”
“已经结婚了能怎么办,存起来,给静静。” 崔父有些不耐烦的说出了一句话。
那支票上的数字,他没有具体的概念,只是觉得......那应该是很大一堆钱。
他不知道这个女儿找来的女婿是个什么人,竟可以随随便便就丢下这么大额的钱给他们。
他不知道那个女婿是如何看待女儿的家人,他有些后悔对女儿说出的那些话。
他看见她瘦弱的样子心里也是难过的,但是自己为什么就不能说句别的?他自己也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