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广宇殿较远一座宫殿里,皇帝沉着一张脸负手站在案前,铺金砖的地面跪着之前那个御医。他伏地低头贴着冰冷的地砖,半天也不敢动一下。皇帝负手背对他站了多久,他就在这冰冷的地面跪了多久。
就在这御医怀疑自己这一跪要跪到地老天荒之际,皇帝终于缓缓转过身来,“你说,那段脉案是怎么回事?”
“陛下,臣在脉案记载的乃是实情。”御医深深伏首,在皇帝咄咄逼人的锐利眼神下,他连眼皮都不敢动一下,“六殿下他的身体情况——的确不怎么乐观。”
皇帝听着他战战兢兢发颤的声音,怒哼一声,“那你之前为何不禀到朕跟前?”
御医被吼得抖了抖,悄悄抬起眼角迅速地瞄他一眼,道,“那是因为、因为臣反复检查,直到昨晚才得出结果,还没来得及禀报陛下。臣本来打算今天趁着宴会的时间,找个机会再详细向六殿下问诊,这才带着脉案在身……谁知——会突然出意外。”
皇帝闻言,更怒,“他受伤到如今都过去多少日子了?你到现在才弄明白他的身体状况?你们御医都是干什么吃的?”
御医张了张嘴,不过这事让他怎么说?
既然没法辩解更无从反驳,自然只能老老实实闭嘴听训。
皇帝负手又踱了几步,皱着眉头瞪他,“那你跟朕说说,他的情况还能改善吗?”
御医暗暗吞了吞口水,心里琢磨着到底是实话实说还是模棱两可的好。
皇帝居高临下扫他一眼,睥睨的目光扫过,就跟已经磨得锋利出鞘的刀一样,只一眼,御医就觉遍体生寒。
他一激灵,哪里还敢在皇帝跟前耍什么心眼,连忙一股脑将实情倒了出来,“陛下,依微臣看,六殿下的情况也不是绝对不能好转;就是这时间与过程兴许会比较漫长。”
皇帝眉头仍旧拧得老紧,“那治好的机率是多大?”
御医偷偷瞄他一眼,暗自吞了吞口水,想着他说实话的话,皇帝会不会一巴掌将他拍死。
皇帝满肚子憋屈与恼火,御医刚现迟疑的苗头,他立时满含威压的扫了过去,“嗯?”
“这个……”御医额头渗出密密冷汗,他缓缓伸出两根手指,闭上眼一咬牙豁出去道,“最多两成。”
皇帝微微眯起双眼沉沉盯着他审视半晌,最后什么也没说,紧拧着眉头朝他挥了挥手。
御医见状,连忙手忙脚乱的爬起,连滚带爬出了大殿。直至出了门口,他抬头望见开阔和天际,才悄悄吁了口长气,顺便抬袖擦一把额头冷汗。
广宇殿这边自爆了宁弦脉案之后,宴会的气氛就变得十分古怪。好不容易,一众宾客都倍觉煎熬的熬到宴会结束,大多数人赶紧逃也似的起身告辞出宫去。
这个时候,宁弦仍旧一副云淡风轻没事人的模样,直至宾客一一告辞,他才逮了之前那个撞到御医的宫女,在一角僻静的宫室拷问起来。
“你今年应该还不到二十岁吧?”宁弦淡然瞥过跪地的宫女,问话十分温和,“想想你以后还有多少日子?还有多少美好的事情没经历过?”
这是提醒宫女想想她还有大把年华,想活命的话最好想清楚了再答。
声音与态度都很温和,不过其中威胁意味却一点也不温和,相反还浓烈得很。
宫女哆嗦一下,颤着声道,“六殿下,奴婢真不是故意撞上那位御医的。奴婢就是不小心,那个托盘边缘有些油渍,奴婢才一时手滑洒了酒水弄脏那位御医大人的衣裳。”
“姑娘,你最好再想想,想清楚了再回答不迟。”宁弦似乎极有耐心,在宴会受了半晌异样目光洗礼,此刻也不改温和模样,“你要知道,不管那个暗中许你好处的人,给你许诺了什么样的好处,若是没有命享受的话,一切都白搭。”
宫女脸色白了白,在他看似温和实则冰凉的目光打量下,浑身都止不住颤抖起来,“六殿下饶了奴婢吧,真的没有任何人指使奴婢,奴婢就是不小心一时手滑才弄洒了酒水。”
宁弦阴沉的目光落在她呯呯直磕的脑袋上,老半天也没挪开。当然,他也没有再问这个宫女一个字。
他默默望了望外面枯败的枝桠,给身边的随从打了个眼色就转身走了出去。
他的随从深深看了眼宫女,同样一个字也没说,只将人默默关在宫室里。没有灯光没有炭火没有食物,甚至没有任何人烟的宫室里。
许多人或者能受得住严刑拷打,但能同时受得住寂寞黑暗与寒冷饥饿的人,却少之又少。
这个时候,这个宫女当然还不能死。若她转身就出意外死了,别人就是用脚趾头来想,也知道是宁弦暗中下手。
所以,宁弦也不让人对这个宫女用刑,就是先将人在这暗无天人的宫室里先关上三五天再说。
若到时这个宫女还坚持自己是不小心才出意外洒了酒水,他再考虑相不相信这个宫女说的是不是实话。
不管皇帝与宁弦如何,洛瑶参加这场宫宴之后,却是欢欢喜喜回府的。
她一回到府里,还心血来潮亲自过问起送年礼的琐事来,“罗嬷嬷,府里准备送的年礼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吧?”
罗嬷嬷慈爱地看着她,见她兴趣极好仍难掩面容倦意,有些诧异又有些心疼,“都备得差不多了,明天小姐过目一遍,若是觉得没什么问题的话,就可以送到各府去。”
洛瑶拢了拢衣袖,却又起身将窗户推开一些,“吹吹冷风也好,头脑清醒一些。”
“不用等明天了,你现在就将礼单拿来给我看看。”
罗嬷嬷心下更加愕然,“小姐今年莫非有什么打算?”
去年准备的年礼,她记得小姐嫌麻烦,只听她挑拣着念了一些,便将这些事全部放手让她与管家一起操办。
洛瑶笑道,“没什么打算。年礼嘛,就是讲究一个寓意而已。我就是闲了,就想看一下。免得祖父老说我这个当家大小姐,只挂名头。”
事实上,她是在望见外面被雪压弯的枝头时,心里突然模糊冒出一个让她感觉不怎么好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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