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京兆府的大门,阿明也跟了上来,手中拿着一把油纸伞,为井春带路。
也是下过雨,路上泥泞不堪,而去往韩玉燕的家也是实在偏僻,一路上倒是费了不少时间。
走了几里地,井春抬头便试着了零星的雨点。
井春喃喃道:“这雨怕要下好一会儿的……”
环顾了一番,两人看见了不远处一个废弃的破庙,便只能跑进了破庙暂时避雨。
一进破庙,井春便觉得这破庙中尘埃夹杂着些腥味。
这里原先供奉的是土地公和土地婆,如今虽是沾染了些灰尘,但好歹也是一个庇护之所,只是井春不解,这其中的腥味是哪里来的呢?
井春顺着腥味走到了神像后面,皱着眉头扒开了茅草,不看不知道,一看却是吓一跳,这茅草下面掩盖的是血迹和胎盘。
听见声响,阿明也走了过来,似乎也被面前的血迹与胎盘惊呆了。
“井工,这个是什么?”
“胎盘。”
一阵恶心泛上心头,井春不觉后退了几步,脚底却踩到了一个瓷片,瓷片上还留着些许的血迹,看着上面的青花的图案与瓷片的弧度,这明显是个碗的碎片。
井春强忍着内心的反胃感,用手帕捡拾起了瓷片,恍然间想起陆仵作说的话,那死婴身上的脐带是被磨断的,而依着这瓷片的锋利程度,的确可能成为那割断脐带的工具。
数秒后,井春认真对比对比了痕迹,捂着鼻子,道:“这应该就是割下胎盘的工具。”
“那现如今怎么办?”
井春蹙着眉头,“这距离韩玉燕家还有多久。”
“也就二里地,脚步快些也就一炷香的时辰。”
还未等井春再说些什么,便听到了一些脚步声,听着声音,约莫应该是两个人。
井春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阿明不要说话。
只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影子也逐渐向两人靠近过来。
蓦然间又被一个声音叫住,“韩姑娘。”
井春听得出来,那个声音正是今日的潘金,没成想这个人脚步还挺快,一点也不输于井春与阿明的速度。
影子渐渐淡了出去,一步一步地趋近着门外。
井春透过破布的间隙倒是可以看见一个女子,手中领着一个竹篮,微微可以听见竹篮内碗碟碰撞的声音。
那女子的身躯遮住了潘金的身影,问道:“银子不都给你了吗?”
“姑娘,这不是银子不银子的事情,昨日京兆府找到了我,怕是已经对我起了疑心了。”
那女子声音一紧,“你是不是说了什么?”
“没有没有,我骂了他们一整夜,什么也没说,这才将我放了出来。”
那女子送了一口气,喃喃道:“一个死婴罢了,就算他不死,日后我也绝不会让那个孩子有个好下场的,怎么?你怕了?”
“我老骨头一把,怕什么,只是我担心姑娘啊……”
那女子恍然间笑了笑,眉眼中露出了无法比拟的疲惫感,“潘叔啊,先前的玉燕已经死了,现在的玉燕是如同蝼蚁一般存活的玉燕,你不必担心我,左右不过京兆府抓我过去,是死是活我也不所谓的,反正,我也不会有个好下场的。”
玉燕?
这个姑娘就是韩玉燕?
潘金愁眉不展,只是从衣服中掏出一袋银钱交给了韩玉燕,“韩姑娘,拿着钱,换个地方生活吧。”
韩玉燕没有接下银子,目光凿凿地看着外面的斜雨,幽幽道:“横竖不过是一死的,我啊,有这般不堪与破烂的身躯支撑着我,我没有未来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那王鼎会恶有恶报的,我去牢狱的时候,见着他了,他受的的刑罚可重了,他还背负这一个杀妻的罪名的,他是难逃一死的。”
“这样啊,”韩玉燕送了一口气,笑了笑,“那也不算是冤枉了他。”
潘金凝望着手中的钱袋,问道:“韩姑娘,你真的不打算走吗?你的一生还有很长呢?去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好好生活下去吧。”
“可我能去哪呢?”
就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那沉甸甸的银子在潘金的心中不再是那种抵过生死的东西了,似乎便成了轻于鸿毛的身外之物。
凹陷的眼眶浸满了眼泪,手中的银子也握得更加紧了,褐色而干枯的手掌企图将钱袋的东西握成灰烬,可换来的是指节的酸痛。
“很好笑吧,偌大的人,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
“韩姑娘。”
蓦然的一声使得潘金与韩玉燕都向神像之后望去,似乎很不可信这破庙中藏着两个人。
井春解释道:“我们比两位来的要早些,并不是有意偷听的,只是一直没找个合适的机会出去,还行两位见谅。”
也那就是说,韩玉燕与潘金的对话井春和阿明都听见了。
潘金尚且还记得今早遇见井春的事情,“你是京兆府的人?”
与今日上午说出的话如出一辙,正是一点新鲜感也没有。
“是,京兆府画工井春。”
“京兆府衙役韦明。”
既然已经自爆了家门,井春也就不藏着掖着了,直接说明了来意,“韩姑娘,潘大叔,两位请随我们到京兆府一趟。”
潘金将韩玉燕护在身后,“我们不去,我们有没有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不去!”
井春却是看向了韩玉燕,道:“我相信韩姑娘应该能闻出这破庙内的味道,韩姑娘应该知道这破庙时何处,神像身后又是什么?”
“是胎盘。”
“这个,”井春拿起瓷片,“应该就是分割死婴脐带的工具吧?”
韩玉燕没有否认,反而一脸淡定地点了点头,“当日生子匆忙,实在是找不到什么东西能剪开脐带,便只能将瓷碗敲碎,这才算是将脐带割开。”
既然已经承认了,井春也不多说什么,只是道:“那就请两位随我们去一趟京兆府吧。”
适才,韩玉燕才转了身,面容很是冷静,颠了颠手中的饭盒,道:“今日,我还未给阿爹送饭呢?可否等我送完饭之后再去。”
奇怪,那语气中有着莫大的冷静,偏偏是对这世间毫无留恋的声音,可不知道为什么,这在井春耳中却是充满着恳求。
井春看了一眼尚且还在下雨的天气,回道:“外面还在下雨。”
井春的意思是外面的雨没有要停的意思,即使要给韩父送饭,也不该是这个时辰。
韩玉燕掀开竹篮,里面的碗与神像后面瓷片的花纹一样,都是青花的,“再不送去,饭菜就凉了。”
随即,韩玉燕又补充道:“若是二位不放心,大可跟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