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京兆府的散去,姜和瑾才从一旁出来,进了百草堂的门庭。
却是不巧,正是见着了崔依为井春包扎手掌的画面。
那手掌正是被瓷片所伤,割的口子虽是不深,但也是见了血的,崔依也是好心,见这本就湿透的井春无人问津,再加上割裂的伤口,医者父母心,崔依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袖手旁观。
“只可惜这医馆里都是男大夫,若是有个女大夫,也不至于让姑娘连件衣服都换不下来。”
崔依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哪有男子青天白日里让女子换衣服的,脸颊不觉骤然一红,连忙低头解释道:“崔依绝没有调戏姑娘的意思,只是担心姑娘身子单薄,莫出了什么病症。”
许是说话说得太快,崔依竟在吐字的时候咬到了舌头,一声吃痛,捂着嘴巴后退了几步。
百里大夫笑道:“姑娘可别见怪,崔依还未及弱冠,不知礼数,姑娘见谅。”
井春扭过来,见着那崔依通红的脸颊,却是挑眉笑道:“他日我若是患病,照他这样的羞涩,百里大夫,你说他是医还是不医?”
“姑娘可别打趣我了,你又未患病的,也不该这样咒自己。”
见着崔依认真的样子,井春也不做玩笑,只道:“假设而已,崔大夫也不必放在心上,再说了我身体好着呢,日后定当长命百岁。”
崔依又端了一碗汤药过来,“这是给韩姑娘驱寒用的,井姑娘不妨也喝些,冷不防真的冻着身子。”
井春伸着头凑上去问了一口,强烈的草药味道让井春的表情格外曲折,险些没吐出来,“这药……很苦吧?”
崔依点了点头。
但看着井春逐渐扭曲的五官,崔依的神情一时间也有些为难,劝道:“姑娘若是不想喝那就罢了,也不必太委屈自己。”
井春虽是个听劝的人,但好歹也是知道生病治病的道理,直接伸手接过崔依想要撤回的汤药,二话不说,一口下去。
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井春蹙着眉头道:“良药苦口利于病,这是我从小就学的道理,崔大夫,你以后也是要做大夫的人,有些事情还是得狠下心来,治病可是比落个好口舌重要。”
姜和瑾就站在门口,细细品着这句话,治病可是比落个好口舌重要……
治病可是比落个好口舌重要……
姜和瑾垂下眼帘,心中莫名地涌起一阵苦涩,犹如秋夜里的被遮住的月光,仅仅是一片乌云,就可以掩盖住所有的月光……
他做了很多事情,这很多事情都是为了让自己落个好的口舌,所以,姜和瑾做出了很多委屈自己的事情。
那些委屈啊,就像是古井里沉淀了许久的井水,那深不可测的洞地,那无人问津的井口,那细嫩荫蔽的苔藓……都是静悄悄的,偏偏就是一个飞入的石子,敲击了那沉睡很久很久很久的心灵。
姜和瑾一直劝慰自己的道理是人生之事,由不得己,可今日忽而地想通了这件事情,倘若真的能顺从自己的心意,那应该也是一件能让姜和瑾快乐的事情。
可是,姜和瑾从生下来开始就身不由己,什么时候他姜和瑾能为自己活一次呢?
井春与崔依两人倒是有说有笑的,姜和瑾并没有做出什么声响,单单是看了一眼井春,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坐下。
几人见着进来的姜和瑾,也都各自收起了自己的笑容。
井春见状,便也生了要走的意思,姜和瑾却是叫道:“你去哪?”
井春望了一眼天色,这个时辰自然是要回黎王府的,可井春却是无法将那三个人轻易在外人面前说起,也不愿将“黎王府”拟作“家”。
“该回去了。”
“同我一起回去吧,你若是不急,就在外面等着我。”
很奇怪,姜和瑾明明说的话那么冷淡,可为什么有一种格外的期待在里面呢?
井春本想着拒绝的,但看着姜和瑾失神的眼睛,她必须要承认,她心软了,一旦心软,她会无法拒绝那双明明会凶神恶煞可一旦失神起来就像是最无辜的人。
“行,”井春点了点头,随之又说了一个“好”字。
井春出了外面,也见到了吕池。
吕池想了想,便将手中的衣服交给了井春,“这是公子给姑娘的。”
井春微微诧异了些,但还是接过,“你是说姜和瑾给我的?是女装?”
“是”
井春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喷嚏,摸摸了尚且还是湿润的衣服,发凉的身体已经有了冷颤的举动。
“那我现在能换上吗?”
“自然。”
等姜和瑾出来,井春已经换好了衣服,就坐在马车里。
那是一套嫩黄色的衣裙,刚好合身。
一番诊治后,姜和瑾也打算出门,说不上心情好坏,但的确是没有多大的欺负。
刚出了门,姜和瑾又被崔依叫住。
姜和瑾停住了脚步,转身看向了崔依。
只是这崔依扭捏,半响也不见说上一句话。
见着崔依那欲言又止的模样,姜和瑾有一种极为不好的预感,先开了口,“崔大夫想说些什么?”
适时,崔依才反应过来,递上了手中的草药,道:“井姑娘今日着了凉,还是小心些为好,这药是我亲自配的,烦请公子交给井姑娘。”
姜和瑾没有接过草药,上下瞄了一眼,淡淡问道:“你知道我与井春是什么关系吗?”
“不是好友吗?”
姜和瑾眼神中露出一丝不屑,“我与她的关系可算不上融洽。”
崔依听此,原先紧张的眼神竟松懈了不少,他先前还在顾虑若是姜和瑾与井春关系深密,自己这包药送的会不会让人硌应,可如今知晓两人关系并非亲密,便只当是姜和瑾与井春关系不好,所以姜和瑾才不愿将药交给井春。
“公子与井姑娘都是熟人了,有些争闹也不奇怪,我与师兄弟也是如此的,但此事事关井姑娘的身子,烦请公子帮忙交付。”
见姜和瑾迟迟不肯接下,崔依倒也不愿为难,“那我亲自送给井姑娘好了。”
听此,姜和瑾才算是有些动作,接过草药,“我只做交付,要不要是她的事情。”
崔依狠狠点了点头,“多谢。”
他的目光里有着少年不谙世事的纯真,也有着心怀小鹿的惊喜,有着如蓝天白云一样未经过世事污染的情感。
姜和瑾一时间愣住了,一个不如自己的人,却是在不如自己的领域打败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