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的孔岩满头大汗地指挥着现场,后来回过头,不禁道:“一连在撤出吗?”
于是陆航也回头往北瞧,果然,一列一列的一连战士正在匆匆跑出孔庄,一连通信员小甲正朝这边跑来,一口气到陆航身旁,立正敬礼,然后掏出个精致的小皮盒子递给陆航:“我们连长说,愿赌服输,所以你的东西还给你。”话毕立即掉头,去追一连队伍。
坐在石头上晒炎阳的陆航一直没站起来,只是扔掉了手里的小树枝,然后打开了皮盒子,那个中正式指北针便出现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
这时孔岩已经走近,不解问:“什么情况?”
中正指北针在陆航手里被摆弄着:“看来……这是我唯一的战利品。”
“啊?这……他……这是跑啦?”
“差不多吧。如果这场战斗要写报告,现在不得不再加一句:余敌溃逃。”
陆航看起来还是懒洋洋的状态,孔岩的脸色反而越来越难看,眉梢越抬越高,忽然抄起地上的短柄工兵锹,喘着粗气朝北开跑,把陆航吓了一大跳,懵懵然回头,朝奔跑中的孔岩背影道:“算了吧老孔!没必要!你追不到他!我没那么想不开!”
孔岩根本不听陆航的劝,怒语:“个不要脸的马大个!他没还我手电筒!”
“……”
陆航无语,呆看孔岩的愤怒身影越追越远,逐渐消失于视线,仍然扭着脖子回着头,继续脑海空白,这世界太不真实,大概是中暑了罢,想喝水。
……
铁塔根本不想去河边帮忙,这熊四仰八叉在某个僻静处乘凉,他也觉得很惬意,再也不想离开孔庄了,窝一辈子也不后悔,谁让江湖太险恶呢,去他姥姥个未来。
可惜惬意时光不长,衰鬼这个万人烦出现了,河边已经没什么热闹可看,这癞皮狗也来乘凉。
“嗬,还是你会享受啊,啥时候洞房啊?”
“滚一边去!”熊不虞。
“我这不是指望着吃一顿吗,说啊?办席不办?”
“姥姥的你中暑了?说的都是什么鬼话?”
看着铁塔的不耐烦,衰鬼咔吧几下狗眼:“这都已经回来了……难道他们还没告诉你?”
“告诉我啥?”
“你娶亲了!呃……不对,是你让人给娶了!特么也不对。你让人给嫁了!呃……感觉还是不对味呢?特么我都说不明白了,怪不得没人说呢!这该是……得了,我还是从头说吧……”
不久后,衰鬼急匆匆地扯住了正在经过附近的小丫蛋:“赶紧叫人!熊包晕过去了!”
“啊?”
“不关我事啊!是他让我讲明白来龙去脉的,结果我一说到招娣,他就翻了白眼,我掐人中都不好使。”
……
当铁塔睁开熊眼,他正躺在他的破床上,小猴子站在床边,高兴得双眼发亮,笑得泛泪了。
“班长。”
看到了小猴子在旁,熊露出苦笑,抬起大手捏了捏小猴子的肩膀:“小啊,不用守,我没事。”
小猴子抬起脏衣袖在眼上匆匆抹一把:“刚才没空说话。你回来之前我们都以为你死了。”
“怎么可能!班长我可没少拜鬼!”
“班长。我也给你烧纸了。是跟招娣姐一起给你上的坟,在青山村的阳坡上,招娣姐说埋那里好,我俩就在那挖的。”
“不许再给我提她!她毁了老子一辈子懂不懂?”
小猴子不懂,可也不反驳什么:“还有个事……说完我就不提了行么?”
“那就赶紧的!”
“当初你说过,要是你死了,那些告诉给我的地方都让我看着办,所以我……就告诉招娣姐了。我当时想,她都是你媳妇了,将来肯定还得给你生孩子呢,所以就……没把你的遗产告诉连长。”
熊无语,呆呆看着小猴子,脑海一片空白,这世界太不真实,大概是中暑了罢,想喝水,索性又晕了过去……
沉浸在噩梦中时,想要醒来却不能。
沉浸在美梦中时,想要醒来却不愿。
以为是梦纠缠了你,其实是你不肯放开梦的手;你痛苦,以为自己抛弃了现实;梦也痛苦,因为梦就是现实。
林薇的梦醒了。
是被惊醒的,罗成在河边那份一厢情愿的表白有如棒喝,彻底粉碎了那个纠缠无休的梦。
梦醒那一刻是痛苦的极致,失去灵魂般歇斯底里,印象中,仅模糊闪过罗成的惊恐表情和他的仓惶逃离,却不记得她自己怒骂了什么,疯喊了什么,挥舞了什么。
只带了王强,只背了水壶和那支中正步枪,便匆匆离开团部,一路向东。
王强说他可能活着,他就一定活着,虽然她眼中的风景总是被蒙了蓝底色,现在她却觉得远山更青,浮云更美,山路仿佛更蜿蜒,更崎岖,更无尽;觉得自己很傻,魔鬼怎么会死呢?什么时候开始不认为他是魔鬼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了……走向他的路……
……
陆航重新换上了他的军装,觉得全身都舒畅了,不管现在什么时间不管外边热不热,绑腿要打,军帽要戴,武装带要挂,因为好些天没穿,心里想。
把全身收拾利落之后,才开始查看自己的物品,望远镜没了,地图没了,牛皮文件包没了,那件宽松威风的日式军用雨衣居然也没了;忍不住回忆起晋县公路上的风雨,自己那潇潇身姿,突然把脸换成了马大个的话……恶寒!
实在不忍心再想,推门出屋,陈冲居然等候在门外,带着难以察觉的忐忑。
“连长,我排全员三十二名,怎么……安排?”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胡方的意思?”
“是我们连长的意思。”
“那就别拆了。先去找卫生兵,把你们的头发都理理,尽快让你的人学会游泳,孔庄没水不能活。今天开始,每天后半夜的所有哨位和巡逻都由你的人负责。另外,修桥的活儿也是你的了!”
一丝腼腆的笑透出了陈冲的脸,他赶紧立正敬礼,然后转身便跑,一身轻松。
陆航继续站在门外的阳光下,听到东岸沙滩方向传来的阵阵咋呼声,觉得刚刚穿好军装的自己如果去那非湿不可,去不得;又听到南岸方向传来的阵阵捶敲声,桥头是施工现场去了就得陪老孔干活,去不得;空地西边有训练,一旦有战士希望演示动作,军装非脏不可,也去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