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宝被杀死以后不久,天便黑了下来。乱成风悲伤不已,这天知道。而因杀死高宝,正慌乱着在岸上狂奔 的王娟,奔了二里多路,实在是奔不动了,她才停了下来。停下后,她想回家,但又恐父亲责打,她想去许仁 华家,但又怕连累许仁华,而又不能逃脱高宝父母的手掌。这样,王娟可算是进也难,退也更难了。于是,她 面临滔滔的江水,捂脸长哭,悲哀难抑,在这一刻,她是多么想念母亲来扶爱她,多么切望哥哥许仁华来到她 的身边来安慰她,鼓舞她,帮助她啊。可是,她的母亲却不知道她闯下大祸,她的哥哥许仁华更是不知道她会 出了大事,他本以为她明天定会到新港来送他呐。所而,母亲是不可能来到她的身边的,哥哥许仁华也不会出 现在她的面前,这一刻,她痛苦地徘徊在江岸上。杀人是要偿命的,她知道她的罪行,不杀头,也得坐大牢啊 。所以,这样,无可奈何的她想到了死,她想投江了结自己的性命。可正在她离岸走向江水的时候,她又突然 止步了,因为她即刻想起了明天上午七时在新港送许仁华的承诺。所而,她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再看到哥哥许 仁华一眼,这样,她死了,也算心满意足了。可是,她的这种微微的目的,能实现吗?明天她是否走运,这却 是件难以预料的事情。为此,她想到自己面临的绝境,只得变临江长哭为仰天大哭。此时此刻,这摆在她面前 的是多么难的人生路啊。此时此刻,她似乎无可奈何地主宰着自己,若见哥哥许仁华,这希望便是很渺小的了 。
天黑下来以后,铅蓝色的天上点织着许许多多醒目的星星,东方的圆月也掀开了地平线的面纱,露出了她 那如镜般的脸蛋,似银一样的光泽开始洒向这块贫瘠的土地上。
这时,许仁华送别了王娟以后,他便回到了家中,他本以为王娟明早会在新港送他,所而, 他心中愉悦。回 到家后,他和他妈,以及刘二嫂,一起吃了刘二嫂带来的饭菜。吃罢晚饭,许仁华将锅、碗、筷洗了。因他明 天一早要去南大,所以,他呆在母亲房间互怜交谈没有多长时间,母亲便催他早点睡觉去,刘二嫂也在一旁催 他去睡,这样他才去睡,但他那要离开母亲日子很快就在眼前了,他实在是睡不着啊。母亲的穿衣吃饭,医病 照料,他放心不下,尤其是顾云掳和乱成风他们将会对母亲的危害,这更让他心烦和担心。即使刘二嫂、杨老 师,还有自己刚结拜为兄妹的王娟,他们都答应来照应他的母亲,他又怎能如此信任呐?他以为别人终归是别 人,没有自己照应母亲的亲切和周到。他以为别人在面临顾云掳和乱成风他们将会对母亲的危害时,根本就保 护不了母亲。可是,为了自身求学,创造前程,他又不能不去南大,远走他乡。由此,在这无奈之际,他又悲 伤地哭了。但他的哭声似乎很小,因为他不愿惊动母亲,让母亲为他担心和伤心,沉郁忧怜和痛苦。所而这样 ,他只能把自己的悲伤埋藏在心底下,哭泣隐郁在真空中。
“离恨千端,闲愁万种。”许仁华就是这样度过着这难熬的一夜。等到天明时,他才迷迷糊糊欲睡,但昨 日同他母亲共枕的刘二嫂已将早饭烧好,她来叫醒他了。为去南大,他也只好昏沉沉地起了床,做出发前的准 备,刷牙、洗脸、吃早饭。
可是,当他吃好早饭,眼眶又开始湿润了。是啊!“出门便是天涯别,明日思亲梦里人。”许仁华他面临 离家的时刻,他又怎能不难过呢?又何况生病的母亲这会躺在床上,孤零零的,这是何等的凄怜,还有,顾云 掳他们可能还会来找他母亲的麻烦。他的心境终究改变不了要为这些思忖着、担心着、忧愁着、悲切着和痛苦 着。所而,因为这样如此的凄别,他便抓紧时间,来到母亲的床边上坐着,以真切实感,安慰母亲。母亲见他 的眼眶湿润,自己的眼眶也自然而然地湿润了。但她在儿子面前,却强抑着自己悲怜的心情,控制着自己感情 的泪水不流淌出来。可是,不管这样,他们母子俩总有难隐的难过和亲情,相互关照,这便是切实的话题。
“妈,我马上就要走了,这一走,我不放心的就是你的身体,还有顾云掳和乱成风他们可能还会来找你的麻 烦。”许仁华惜怜着说。
“乖,你就放心的去吧!妈妈的身体,老毛病。这不碍事,你不必要烦什么神。至于顾云掳和乱成风他们还 会来找我的麻烦,这妈已同你说了,妈已习惯了,没事的! 乖,你不要为这件事担心!你用心读书就是了!”杨玉 秀难过而又安慰地说。
“读书我会用心的,这你放心吧,妈!”
“这就好了,好了。”杨玉秀说着,停了几秒钟道:“孩子,出门在外,各方面要当心,城里车子多,过 马路,你特别要小心。”
“知道了,妈,这话你好像说了五遍都有了。”许仁华说着,温和一笑。
“这多说几遍,对你有好处,不要说妈唠叨,妈这是担心你,舍不得你。”
“我知道,妈,我没有说你唠叨,我说你说了五遍,只是我记得你说的话而已。”
“乖,妈并没有怪你之意,妈只是想,你长这么大了,还没有离开妈妈过,而且,离这么远,又是那么长 的时间,妈又怎能放心你呢?”
“妈,你就放心吧,我现在已是大人了,你知道,我的个头,现在要比你高出一个头还要多呢?”许仁华 说着,立起身来,他比划着,给母亲看。
“是这样,妈感到欣慰的是,你的确是大人了。”杨玉秀抹了一下眼角,开心一笑道。
“妈,”许仁华又坐到母亲的床边上说:“你在家要保重好身体,如有什么事,就让杨老师给我写信。”
“嗯,我知道。”杨玉秀说着,心中隐郁着忧虑说:“妈不好有事,不会有什么事的。”
“妈,我很担心,我担心着我走以后,顾云掳他们真的会再找你的麻烦。”
“不会的,这不可能的,若是可能的话,妈也只有一条要死的命。这你不要为妈妈担心,你就放心地去, 放心地去,放心地去好了。”
“仁华!”没等许仁华回答母亲的话,刘二嫂这时冲到房间来。
“唉,二妈。”许仁华应道。
“乖,你好走了,都什么时候了?六点钟了,再不走,你就赶不上船了。”刘二嫂着急道。
“乖,你就快点跟你二妈去吧,我的事,你就一切放心,赶不上船,你的前途就没了,去吧,赶快去!” 杨玉秀心中忍着难堪,似乎也为儿子着急起来。
“妈,你要多保重,我走了。”许仁华说着直起身来,湿淋淋的双眼,凝望着母亲。
“妈不能为你送行,妈不能照看你,你要走好!你要保重!保重!”杨玉秀难过道。
“嗯。”许仁华频频点头,却说不出话来。
“乖,这是二妈为你准备的钱和粮票,你把它放在内衣袋中,别丢了!千万别丢了!”刘二嫂说着,将手中 的钱和粮票塞到了他的手上。
“二妈,你给我的太多了。”许仁华捏着钱和粮票,难堪犹豫着。
“好啦,别想那么多了,放好即刻跟我走。”刘二嫂继续着急着。
许仁华看着刘二嫂,立即将手中的钱和粮票放进自己的内衣袋,然后道:“妈,我真的走了。”许仁华说 着,嘴抿着,心头难过难忍,他泪水流了出来。
“好好的走……”杨玉秀忧郁着自己的声音,强忍着心头的别恸,顶住双眼的闸门,不让泪水显露出来, 而让儿子伤心。
可是,没想到许仁华却“扑通”地跪在了她的面前悲泣道:“妈,原谅我,儿没有尽到孝敬您的责任…… ”
“乖,要走了,你说这些干嘛呀?快起来吧,跟你二妈去呀!”杨玉秀面临着儿子这样的行动,她既难过 ,又着急。她忍着的泪水,终于一下子冲了出来。
刘二嫂见杨玉秀这样子,泪水也不禁流出,只见她抹了眼角一下,拉着许仁华的手臂道:“乖,别让你妈 太着急了,我们走!走吧!”她说着,执意着,她把许仁华拉走了。
可是,她拉走了许仁华,这像似拉走了杨玉秀的命,她将脸别到一边去,低声哭泣起来,亲爱的儿啊,你 这一去,妈不知能否再见到你啊……是啊,做母亲的这样爱子情深,做儿的,他又何曾不是这样爱母情深,儿这一去,也不知日后能否见着妈妈 了……不是吗?出了许家的门,刘二嫂用小扁担担着许仁华的行李,许仁华在后跟着,正是这样难舍难分,凄忧 万种,愁怜万般的心境,只见他退着向前,再凝望一下母亲的房间;再记忆一下家中的宅院;再有意一下宅院 附近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
所因这样,当刘二嫂回过头来叫他时,他便突后刘二嫂一段路了。刘二嫂对此无奈,只好尴尬地摇摇头催 促他:“仁华,你快一点呀!”
“唉。”许仁华听到刘二嫂叫他,便慌乱中应着,他向刘二嫂这边奔过来。当他奔到刘二嫂面前,刘二嫂 又道:“乖,你不能再拖了,我们得赶快赶路,否则你真的赶不上船了。”
“嗯,我知道。”许仁华应着,悲泪纵横,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跟在刘二嫂后面走。就这样,他离开母亲 ,离开家园,离开乡村,上了一条长满水柳,宽三尺多的河边小路。一路上,他折断柳叶,已凝成了一条长线 。因而此情此景,他心中自然而然地由生起我国宋朝词作家周邦彦在其作品《兰陵王》中的一段词句:柳阴直 ,烟里丝丝弄碧。隋堤上,曾见几番,拂水飘绵送行色。登临望故国,谁识京华倦客?长亭路,年去岁来,应 折柔条过千尺……“仁华!”正在许仁华沉想时刻,刘二嫂又回过头来叫他,他抬起头一看,自己又突了刘二嫂一段路,于 是,他忙又奔过去,奔到刘二嫂面前关切地要接刘二嫂的扁担道:“我来担吧,二妈。”
“乖,二妈用不着,你还是跟我赶快走路,看你一路上折下这么多树叶,你在想什么啊?乖!”刘二嫂把 他接扁担的手挡回,心中不由得对他难过起来。
“不想什么,二妈。我们走吧。”
“不想什么就好。”刘二嫂随他走了起来道:“乖,你去上大学,是件好事,应该振作、高兴才是,念家 也不说不念,但不能一直念,烦妈也不能不烦,但也不能痴烦,要留有精力创造前途去。”
“我知道,二妈,我会自己主张自己的。”
“这样就好了。”刘二嫂说着,抹了抹头额上的头发。
“二妈,我来帮你吧!”许仁华见刘二嫂这样,便又来接她肩头上的扁担:“看你汗都出来了。”
“用不着,孩子,赶路要紧,别牵了。”刘二嫂说着,又将许仁华来接扁担的手挡了回去。
“嗯。”许仁华应着,跟紧刘二嫂向前路跑着。
“马上就要一人在外了,二妈给你的钱和粮票,你要放好,不要被坏人偷了。”
“嗯。”
“在学校,也不要节省,过一段时间,二妈会想法给你把钱和粮票再寄去,不过,你要写信给二妈,二妈 才知道你的详细地址。”
“嗯,我知道。”
“马上天也转凉了,线衣,棉袄都在你的行李包里,记住,要及时穿上它,免得再受凉,没人照顾你,你 自己要保重好自己。”
“二妈,你对我太好了。”许仁华感动得泪水流了出来:“我是不会忘记您的,二妈!”
“傻孩子,说这些干嘛呀?二妈没儿女,你,二妈就把你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对你无私奉献,这是二妈的 心愿,你记住二妈,与不记住二妈,这对二妈来说,是另外回事情,二妈的心和你妈一样,盼你在外好好读书 ,将来走到人前头去。”
“二妈,这你就放心吧,我不会辜负你和我妈的。”
“嗯,二妈有你这话,才算是放心。”刘二嫂说着,走了五步又道:“不过,二妈还要提醒你两句。”
“您说吧,二妈!”
“我提醒你两句不是别的,只是你刚从乡下到城里去,一下子适应城里的环境,这却不可能。在城里,不 三不四的人要比乡下多得多,你不要同他们来往,他们会把你引向邪路,影响你的前途。还有,城里复杂的事 情也比乡下多,你要少管闲事,免得人家把苦给你吃,这两点,你要记着了。”
“我知道,二妈。”
“这就好了,记着就好了。乖,你是个苦命的孩子,苦难将是你扩展前途的推动力。你要不时不刻地记着 自己的苦难经历,才会知道怎样去创造人生。”
“嗯,二妈,你的这些话说得太好了,您的真切情怀,实在的话语,就是我创造人生的推动力。”
“这也不至于,二妈没有这样的推动力,只不过你要知道二妈为你的心。”
“呜!呜!”刘二嫂刚说完,许仁华还未开口说话,一阵轮船的叫声,打断了他们切情的交谈,显然,新 港已经到了。
许仁华抬头望去,庞大的新港,停着大大小小的船只,宽阔的江面上正翻着起伏不平的巨浪,一艘大型轮 船,正劈风斩浪,向西驶去。
“乖,码头到了,我给你去买票。”刘二嫂说着,放下行李。
“嗯。”许仁华应着,他继续观看江面。
“行李看着啊!”刘二嫂一边去售票厅,一边关照。
“唉。”许仁华应着,看着刘二嫂在忙杂的人群中穿梭,跑进售票厅去,随后,他瞟了身边的行李一眼, 便再望面前的江景。那似淹于雾障中层层叠起的青山;那遥远模糊着的一片绿色;那就近于眼底下正与风浪搏 击着的大小船只,既使他心情焕发,胸怀坦荡,又使他向往着美好前程。但也自然而然地勾起他心灵的感伤, 而尤其这心灵的感伤,使他的心情从舒发而到沉重。流落他乡,想家想母亲,身处异地,念家乡,思刘二妈、 杨老师、王娟等是凡有助于他的亲人朋友,像一种超前的意识,在他的脑海中盘旋开了。
是啊,面临滔滔的江水,他难以平静;是呀,面对江风的阵阵撕打,他只得呆若木鸡地立在那里。这一刻 ,怎能不让他难过?又怎能不叫他思想?他想得太多太多了。